第一次接觸光,是在我呱呱落地的那一刻。漆黑的胚胎裡先是泛著一點白光,像是在肚皮上戳了一個小洞,而後形成一條縫,肚皮被緩慢地撐開,無數顆光子連帶寒意不斷滲入。緊接著,我的腰間傳來暖烘烘的感覺,並將我托起。就這樣,我離開了原本的棲息地。
一般孕婦懷胎十月後,寶寶便自然誕生,然而我卻在胚胎中待了整整一年半。並不是母親有什麼疑難雜症,僅僅是因為我不願離開只屬於我的烏托邦。在這裡,我無需學習、無需工作,不用為了生活而到處奔波勞累,也不用擔心收入和糧食問題,更沒有人際關係可讓我煩惱。我可以高枕無憂地活著,餓了的時候就輕輕地踢一踢母親的肚皮,營養就會自動透過臍帶傳送到我體內;感到鬱悶時,母親會播放一些悠悠的純音樂,寵溺地隔著肚皮撫摸著我。
但我始終需要面對這殘酷無奈的世界,就像那些白袍人強行毀掉我的烏托邦一樣。
都說黑與白是一對冤家,人們普遍嚮往純白而討厭漆黑,因此會在白天活動而晚上休眠。可是,這些人遺忘了自我,遺忘了那段在母胎中無憂無慮的生活。那種黑魆魆的環境,最令人安心。而光,卻打破了這份安逸,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讓我們體會生老病死,強迫我們忘記並捨棄黑暗。
我們可以凝視黑暗,卻無法直面強光,正是因為人本來就屬於黑暗。我們被光奪走了一切,我們必須將其奪回,這便是我誕生的使命,也是我唯一的救贖。
如此想著,我已經度過了垂髫時期。家中也只有將近花甲的父親,而母親則在當時,與我的烏托邦一同逝去。
再後來,我成年了。
父親總是不與我商量,喜歡自作主張。我希望至少在生命的終點,他能找我好好談談,但他沒有達成我的期望,擅自離去了。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馬路上,繁星正冷淡地俯視著我。
這大概都是因我而起吧...我的任性,害得父親要承受喪妻之痛,也只能獨力養大我。父親的任務完成後,便緊隨母親而去了。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我死了之後會怎麼樣呢?
後悔會消失嗎?
罪孽能償還嗎?
能見到父母,向他們道歉嗎?
忽然間,刺耳的喇叭聲響起。一個模糊的光輪廓自遠而至,進而分隔成兩個清晰的光源,並逐漸聚焦於我的視網膜上,向我飛馳而來。淚水凝成悔恨,倏地劃過臉龐,反射著那一道光。
城市的喧嘩在一瞬間靜止,我闔上雙眼,前往新的烏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