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瀑布天上來——藥用石斛與石斛花食

台南白河赤中寺石斛蘭瀑布

一、石斛觀賞風氣大盛

近年來觀賞石斛的風氣大盛，成了愛花人士必追的打卡景點。還記得第一次看到那萬花齊發、成千上萬條花莖披垂下來，一整個宛若天上之水傾瀉而下的氣勢，伴隨不同花色的漸層變化，著實讓人驚艷不已！

這夢幻到不行、有著驚人開花量的石斛是一種蘭科植物，但其實在古代並不是觀賞用的，而是被當作名貴的中藥材，且有著非常悠久的藥用歷史。

二、被譽為救命仙草的藥用石斛

早在《神農本草經》，石斛就被收錄在「上品」，具有滋陰清熱、益胃生津、養肝明目與補腎強筋骨的功效，甚至名列中華「九大仙草」之首，歷代諸家本草都有記載。而近代藥理學的研究發現，石斛有抗發炎、降尿酸、抗腫瘤、抗疲勞、降血糖、改善乾燥症及調節免疫等作用，可有效改善現代人普遍「陰虛火旺」的體質。

查了有關石斛研究的論文摘要，發現石斛還有著極佳的護眼明目的功效，能夠促進淚液分泌、活化視網膜上皮細胞，尤其對延緩中、重度白內障、乾眼症、藍光損傷和改善視力有顯著功效。中藥裡有一味眼科要藥「石斛夜光丸」，光看名稱即知可提高暗夜晚的視力，可治療白內障、青光眼、玻璃體混濁、結膜炎等眾多眼部疾病。

此外，石斛也是一味護嗓利咽的良藥，可緩解喉嚨不適和和減輕聲帶乾澀等問題，著名京劇大師梅蘭芳即使是在年老後嗓音仍然甜潤動人，據說其護嗓秘訣就是常年用石斛煎水，代茶飲用。

想到婆婆這幾年來因自律神經失調，不時抱怨身體各種層出不窮的病痛，如眼乾、喉嚨乾、胃食道逆流，嚴重時喝再多水也止不了渴、眼睛眨巴眨巴的還會發出聲響…我平常喜歡胡亂看些中醫藥的書籍，一聽這些症狀心想這不就是陰虛嘛？！近來恰巧研究到石斛也買了一些石斛，看到這些症狀馬上聯想起來，要她去看中醫時，順便問一句能不能吃石斛？沒想到，中醫師馬上說這味好！

三、兩岸的石斛熱

這被譽為「救命仙草」的藥用石斛，其中又以鐵皮石斛與霍山石斛最為珍貴，被視為仙草中的仙草。只是藥用石斛最大的產地在中國大陸，有特定生長環境與氣候，過去主要是靠採集野生資源供作藥用，但隨著石斛價格的扶搖直上，過度採集導致許多珍貴藥用石斛品種瀕臨滅絕，如今已被中國官方列為瀕危、重點保護的藥材品種之一。

但因石斛的卓越藥性，於是中國大陸積極發展藥用石斛的栽培基地與人工種植技術；台灣過去仰賴大陸進口，卻因來源複雜、品質與價格的混亂不齊，於是近年來一些研究機構、醫學院所與藥廠也紛紛投入藥用石斛的研發與改良。

四、金皇石斛，第一支台灣本土藥用石斛

令人欣喜的是，農委會種苗場於2012年發表第一支本土藥用石斛新品種——「種苗金皇一號」，用大陸的金花石斛與台灣本土的黃花石斛雜交出來的新品種，不但縮短了生長期，更提高藥理功效。據說可活化免疫細胞，促進淚液分泌，對眼睛治療與保養效果顯著。在3C用度用眼時代，護眼保健的需求不在話下，如今已有商品上市，實在是現代人的一大福音。

五、「石斛」得名由來

我們再來談談「石斛」得名的由來，據《名醫別錄》記載：「生六安 (安徽西部) 水旁石上。七月、八月采莖， 陰乾。」也就說石斛這種蘭科附生植物，最早是附生在岩石上被發現的，有藥效的是祂的莖。

至於「斛」字的說法則眾說紛紜，有人認為石斛的莖一節一節、圓柱形、肉質肥厚，就像是古時候的量器——斛。

也有人考據「斛」其實是「觓」(ㄑㄧㄡˊ)字的訛寫，應訂正為「石觓」。蓋「觓」的本義是指生病小山羊之角，糾而不直，又小又曲之狀，就像生長在石上的石觓型態，其形又小又曲，似角而糾結集合也。(見王德群點評《神農本草經》頁59)

六、東坡筆下的石斛

在搜尋資料的過程中，發現大詩人蘇東坡竟然有一首描寫石斛的詩〈寄怪石石斛與魯元翰〉，因石斛自古以來就是被當作藥用，比較沒有進入文人審美的領域。這首詩明顯是寫在被貶謫黃州築室東坡的時期，正如他在〈超然台記〉一文所說「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所以他是用一種跟傳統很不一樣的眼光來看待石斛：

山骨裁方斛，江珍拾淺灘。清池上几案，碎月落杯盤。

老去懷三友，平生困一簞。堅姿聊自儆，秀色亦堪餐。

好去髯卿舍，憑將道眼看。東坡最後供，霜雪照人寒。

詩一開始，詩人描述在山裡的岩石發現了一株石斛(方斛)，卻不是拿它入藥，而是順應它原生環境的生長習性，把它種在江邊淺灘偶得的怪石之上。澆上了一汪清水來養它並把它擺上案頭欣賞，夜裡月光灑落其中，波光粼粼的碎月也頗富意味。

隨著年歲漸長、閱歷漸深，詩人十分懷念向來正直卻一輩子清貧的好友(詩中的「三友」，不是實指，而是孔子說的「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具備三種德行的好友魯元翰)。慶幸的是自己並沒有因此消沉，而是寄情花草，透過栽培石斛自娛，既可欣賞怪石的堅硬姿態，聊以自警；而石斛花色秀麗，堪能作餐。 

詩人說：我打算把這盆栽石斛送給我的好友魯元翰家(髯卿舍)，請你用慧眼好好看一看。這可是東坡居士本人親手養護的，相信你是瞭解我的，我就算傲立霜雪中，亦不畏嚴寒，而鬥志昂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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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軾詩詞中，曾多首提到魯元翰，據《宋史》記載，魯元翰曾在杭州跟蘇軾同任通判，為政清明，有古循吏之風。與蘇軾、蘇轍兄弟交好。這首〈寄怪石石斛與魯元翰〉可說是蘇軾和魯元翰的友情見證。

蘇軾在詩末自稱「東坡」，很明顯寫作時間是在烏台詩案之後，謫居在黃州墾殖東坡。此時的他是大難歷劫歸來之人，對生命有了很深的感悟，因此對石斛的觀感也不一般般了！他不像傳統取石斛來入藥，只是純粹觀賞它，用石斛的原生習性來養它，這對於一個以經世致用自許的文人而言，若不是歷經一番深沉的磨難，又如何能卸下世俗有用的價值包袱，將目光轉回自身？

蘇軾透過這首詩一方面表明了他與魯元翰是惺惺相惜、患難與共的好友，同時也藉著花草怪石寄託情懷，借栽植頑石以自警，時刻提醒自己，哪怕是生活再清貧困苦，也不改志向，不向強權低頭。

有趣的是，他希望好友魯元翰能用「道眼」好好看一看自己栽植的這一盆石斛，「道眼」無疑是與世俗的「肉眼」相對立的。「道眼」有跳脫現象迷障、直指本心的意涵，也就是說他希望魯元翰不要用一般入藥的觀點來看這盆石斛，而是就石斛來看石斛，石斛說穿了也就是我——蘇東坡，一盆石斛不應有沒有藥用而減損它的價值，就像是我也不會因為得志與否而稍減價值！

蘇軾也提到石斛花秀色可餐，只是怎麼餐就不得而知了！

七、石斛藥飲與花食

先前提過石斛有藥性的部位是它的莖，石斛的莖可鮮食、優質的石斛具有味甘、粘液多、嚼之化渣的特點，此種石斛的滋潤之力最強。若嚐起來味變苦、纖維多、黏液少，失去滋潤之力，就轉為清熱了。

而為了便於保存與運輸，市面上最常見的是把石斛的莖烘乾、加工成螺旋狀的楓斗顆粒。只須將3、4粒楓斗加進湯水或食材做成藥膳；或可用沸水浸泡約20-30分鐘後即可飲用，以下介紹一道具有石斛藥飲，很適合熬夜、失眠煩躁、眼睛疲勞、口乾舌燥、虛火旺的朋友們飲用。

石斛護肝湯

材料：西洋參5g、石斛4g(4顆)、陳皮5g、麥冬10g、玉竹8g。
做法：將所有藥材加入500c.c.的水，熬煮30分鐘即可。

家裡種了幾株觀賞用的石斛，眼見花期快過了，又碰上了雨季，不想讓花隨風雨委地，於是採擷了一些石斛花，拈花鮮食，香脆中帶點微苦，似乎很可以拿來做料理。

近日正好讀到明代張岱《陶庵夢憶》「范與蘭」一節，范與蘭是位喜歡彈琴、種植蘭花的雅士，種了30多缸的建蘭，每到花開時節，香氣就會飄散很遠，以致來他家的客人只要坐一會兒，香氣就會薰染衣襟，三五天都會散不了…

花謝了，掃起來的花瓣有滿滿一簸箕。張岱看了覺得不忍心，於是跟范與蘭商量：「花可以用麵煎，用蜂蜜浸，用火焙乾，為啥不吃了它呢？」范與蘭覺得有道理，於是聽從了張岱的話。

雖說石斛不是建蘭，但同樣都是蘭科植物，也有個淡淡的馨香味，於是拿來用薄麵糊酥炸，做成好吃的天婦羅。

又想到清代《養小錄》提到：「蘭花可羹可餚，但難多得耳。」於是把石斛的花朵加在藕粉羹食用。欣賞小天宮石斛時，發現她有個美麗而招搖的唇瓣，讓人不時有金魚搖尾之想，於是把她用梔子、蝶豆與紅酸梅染了色，變成了五彩金魚，放在純露高腳杯裡欣賞，還真是彷彿金魚在魚缸裡自在地優游擺尾呢。

最後一提的是，雖然說石斛是蘭科石斛屬植物，先秦時代也已懂得石斛的藥性，但是先秦時代其實並不把石斛當作蘭花。 我們今日所熟悉的國蘭與蘭花形象應是宋代以後才出現的新型花卉；至於孔子與屈原所稱頌的蘭，應該是菊科的植物佩蘭，而非蘭科的植物。有關這一點，日後再來撰文討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