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12|閱讀時間 ‧ 約 30 分鐘

我中風了|12 回家了(中風回憶錄)

回家交代「遺言」

到出院那天早上穿戴整齊,等著家人辦手續,期間有一位醫事人員來評估我身心障礙等級,她拿了一件襯衫來,要我扣上鈕扣,我本來心想這還不簡單,但是實際操作時,卻怎麼也扣不起來,「怎麼會這樣?」我內心吶喊著,明明頭腦覺得知道怎麼做,但操作時卻無法達成。我一度非常驚駭,怎麼自己情況退化如此!

我坐在輪椅上被看護推回家中,六月初的好天氣,但我沒什麼太好的情緒,因為我眼睛的不適讓我感覺外在的世界不真實並伴隨著一種暈眩感,那種感覺很難說,我不太能精確描述,後來我都描述一種「好像透過玻璃看外界的不真實感」。

在我住院的這段期間,我太太很有遠見地趕快改造家中環境,以適合我的病況,比如為了適合輪椅進出的動線,消彌地板高低落差,央請有木工專長的鄰居,做了輔木(而他也樂意盡力協助),找朋友們幫忙更動床的位置以適合輪椅上下的進出⋯⋯等,我的家離醫院很近,徒步可以到達,所以我是被看護用輪椅推回家,太太引導她,而她也暫時跟我回家照顧我一陣子。

我一踏入家門,就受到兒子們熱烈的歡迎。在簡單拍張照片象徵一個里程碑後,就進房間休息,那時我依然掛著鼻胃管,包著尿布,大小便都要他人協助,没有自己移動的能力,我多只能躺床看著天花板,只是場所變成家中的床,然後看護在外頭的隔間看顧著我,那時我的感受,與其說「看顧」,不如說「監視」更符合我的感覺。有數次我都覺得她把手機的音量開得很大聲,而我經常躺在床上聽到她手機的聲音。我那時有一個好奇,原本覺得她是一個大姐大,對生命看得很開,但後來她經常透過手機在詢問疫苗之事,還跟我說「莫德那」效果最好,並透過門路幫她預約打針,七月有一日她向我太太告假,要去金山那裏注射「莫德那」疫苗。

我出院後,整個人還是處於無法自行移動的狀態,視力也不適,是包著尿布大小便都需要他人清理的狀態。我雖然出院了,但心情相當不好,也對自己的疾病-「中風」不瞭解,覺得人生若只剩如此,那還有什麼意思?而且我也不確定自己會死?還是有機會好起來?但災難性的想像,讓我覺得可能不久於人世或是被丟棄在安養中心,於是我在出院到家裹,幾乎馬上叫兩個兒子來,交待「遺言」,內容分兩部份,第一部份是要他們謹慎自己的體質,注意血壓;第二部份,是我還有多少存的錢,如何提領,一些密碼存在哪,要好好協助媽媽。(現在想起來是有些好笑)那時大兒子(已經高一)的反應是叫我好好休息,他想要再跟我一起去河邊拍照;二兒子看起來沒什麼反應,但後來他一直在玩手機,我後來才知道他很難過我這樣說,打手機其實是他面對焦慮的方法,那時他才國一生。

脫離看護

    B看護到家中實施看護工作,我覺得她比在醫院時期,態度收斂些,比較沒有對我「閒言閒語」,但她還是會抓住機會在只有我和她兩人時,對我說一些話,比如,她認為我太太可能已經得到新冠肺炎,原因她聽到我太太咳嗽;或是她會播放某歌星唱的「燒肉粽」的歌(那時近端午節),然後自己跟著哼唱後,評論說這個歌星唱得沒有韻味;或是告誡我說家人很辛苦,不要依賴他們(實際上我從來也沒表現出我會依賴);每次灌完中藥或牛奶會詢問我枕頭的位置會不會感覺太低,我說不會,她仍然會調整枕頭位置⋯⋯等。我常感覺她會問我是選A或是選B兩種選項,不管我怎麼選,她還是會執行她心目中的A,詢問我只是形式意義上的。

    B看護也對我太太照顧我的措施很有意見,比如說:早上醒來後我的太太會訓練我左翻右翻,抬臀,雙手高舉過頭等「床上復健運動」,太太的要求要有一定的訓練量,B看護大概看太太對我的訓練超量,私下跟我說,若太過量,要小心點,身體會「氧化」,要拒絕太太,我不知道那是何意?又那時我解大便還不規律,B看護主張兩日沒解便就要用塞劑令解大便,而太太主張不要那麼快用塞劑,B看護會私底下對我抱怨,說她「以前在病房看很多案例,這不是在開完笑的。」,試圖影響我,讓我再去說服太太,太太對此也不滿,認為自己是「太太」,總不可能害死「先生」我。而其實我聽到太太和看護爭執時,我覺很煩,因為B看護私底下會對我發表她的看法,而我是最弱小的,沒什麼意見,我的煩也想要被瞭解,我對B看護表面上聽從,私底下對她很感冒,我會希望太太瞭解同理我對她的不滿,但我告訴太太時,她也覺得煩而不想聽,她覺得天下沒有完美的看護,不理她就好,但我對B看護的不滿若愈講就愈把這個看護夾在我夫妻之間,我也覺得有道理,試著不理B看護的「閒言閒語」,比如我開始去復健是坐輪椅叫車去淡水一家私人的復健診所,出門時小玉二號很貼心幫我穿套上鞋子(沒有鞋帶的鞋子),她隨及找機會評論我「太過依賴家人。」本來我對此評論氣得半死,我覺得我不是依賴而是兒子的好意協助,她誤解了,但後來我轉念一想:何必在意她如何想呢?頓時她的話不再困擾我。

    B看護的進駐,也或多或少影響到我們家既有的一些規則。她年紀較大,整體形像也像長輩,可以看得出她努力溶入我們家生活以照顧我,比如,她幾乎都待在我和太太的房間,在外面的隔間打地鋪睡覺,後來我的同學借了行軍床給我,她就一直使用行軍床睡覺。她有時會去外頭買些東西給太太孩子請他們料理(雖然並非家人會吃的東西)。在父親節時,塞給我一千元說要讓我這個爸爸買東西給孩子們(我那時癱軟在床,根本也沒這個能力)。她最主要的一餐是晚餐,都是太太煮好晚餐撿成她個人份,叫孩子送去房間給她,然後她吃完飯會自己洗碗,用得是她自己的方法,也不太會問我們家人要如何清理,所以我們原有的不沾油的抺布沾了油‥;然後我們睡覺時,她在同間房的另個開放隔間坐著或睡覺,她有時睡不著時會用手機看著音量不小的戲劇。

但是B看護在執行看護工作時一直帶有她個人的色彩,她是比較老派的台式人物。我出院不久,適逢接近那年的端午節,她即主張要把我的頭髮剃光,來除掉所有穢氣,在我和太太都不反對的狀況下,此事就成行。還有一次,廁所門還未拆除,輪椅進不去,但她硬是把我從輪椅拉起來讓我坐在馬桶上,為的是要幫我洗澡,此次的作為也没有和太太完全溝通,那時我幾乎無法行走,過程中還蠻驚險的。我有一種感覺,她似乎在show她的專業,我們認為有些風險之事,她都可以完成。

就我的眼光來看,B看護的存在一直到我7月底拔除鼻胃管的時間,有她的價值,因為要仰賴她幫助我晨間盥洗、磨藥粉灌藥灌食、處理大小便及每周一次的洗澡。後來就因我會用助行器及四腳拐杖走路漸漸不太需要她,而且有時叫喚她她也沒聽到,而她只剩白天不斷提醒我要尿尿及夜晚換尿布的功能。

最後一根稻草

談到晚上更換尿布,就不得不提B看護的做法,這也是導致她離開的原因。原本,到了晚上到8點半,因為中風之故,我就很想要入睡,B看護會為我在內胯下墊一塊尿墊後再包一個大尿布,如此夜間有第一次尿尿時,她只要抽走尿墊就好。她還向我們保證,她都沒有在睡覺,只要我一尿尿時,就叫喚她,她會起來幫我處理。但不知何時,有幾次叫喚她,她睡著了,太太必須起身把她喚醒;後來她叫我拿一根鐵湯匙,說若要更換尿布,就敲擊床邊旁ㄇ字型助行器的鐵管,使之發出「噹噹」的聲音,她就會來了。如此施行幾次,後來她說我尿多,內胯墊了二片尿墊,再包一個大尿布。剛開始我還配合,但我反應這樣很熱,不要墊兩片尿片,但她非常堅持,說我尿量大,會導致床單都溼掉了(這從沒有發生過),而不肯減少尿墊片,所以我都等於是包三片尿布睡覺,那時又是夏天我感到胯下很悶熱。後來有一天她減少一片尿墊片,而我整晚只有一泡尿,起床時我還請太太檢視沒有尿床,所以減一片尿墊片回到原來狀態是可行的,但那天過了一會兒,她向我太太說「床單溼了,尿太多溢出!」,怎麼會這樣?!原來床單溼了不是尿,是水,是B看護故意倒水弄溼,造成我尿尿太多溢出的假象,這當然起了爭辯,後來不久她在電梯間就提出再看顧兩天就終止看護我的工作,這樣也好。

(閱讀困難者,可收聽「穗波心理師」Podcast EP90,內容較豐富略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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