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15|閱讀時間 ‧ 約 26 分鐘

人的日常/日常的人

〈人的日常/日常的人〉2023-07-15


  日常是一種特殊的狀態。它的特殊在於,它既不是風平浪靜的海面、也不是狂風暴雨。它是這一氣候狀態的持續、是我們對這一狀態之平衡的熟悉。


  當我們結束一場籌畫已久的活動、或從一段連續的高強度工作中脫離,我們的身體瞬間放鬆。吃一頓比平時貴一點,但又不算大餐的食物。沖一場比平常久一點的澡,許多東西都還沒整理,不小心碰到床後便睡著。


  清醒之後,不管你是否充分地補眠,一種比睡前更加恍惚的感覺襲來,那是生理的、心理的,也是形上學、倫理學與知識論的。哪一種生活是我的生活?我應該過這樣的生活嗎?我要怎麼知道我到底應該做什麼?


  你深知人生和遊戲並不一樣,一方面它不能重來、一方面它不會「回合制」或「章節式」地斷開,你既不需要,也無法真正地去從諸多「其實都是你自己」的區塊中選擇一個。但現象上,你又不可能不意識到那之間的差異,你還是得要思考那之間的比例關係:


  「少量伏特加加冰,最後倒入倪可樂。胸懷大志,轟轟烈烈劃下句點。」


  大衛.馬丁尼茲(David Martinez),在夜城的酒吧裡,老闆用逝去的傳奇為調酒命名。我們也總是不知不覺將自己認識為某種傳奇或主角,這是文藝作品與帶入感之間的現象式概念關係。它們的交互影響是有趣的,當過去故事的主角都是公主、王子與騎士,我們也相信自己該是那樣的人。



  晚年的尼采強調自己身上流著波蘭貴族的血液,「我是一個純血的波蘭貴族,身上沒有一滴壞血」。傳記作家Nicholas D. More相信包括關於其血統的種種敘述與整部"Ecce Homo"是尼采寫的諷刺笑話,他寧可相信那不是尼采的幻覺。但無論尼采當下到底怎麼想,難以否定的是,每個人都曾或多或少相信自己有一個特別的靈魂,只是多快、多深刻地因為現實而自我懷疑。


  在這個時代裡面,文藝作品的主角不再是天生的貴族(或至少一開始不被以這樣的方式介紹出來)。他是一個即便不悲慘也陷於無奈的一般人。他感覺自己是一個受孤立的個體,與時代、與環境格格不入。但另一方面,這也意味著他想要將自己與他舉目所及的每個NPC般的路人分離開來。他們是「本質先於存在」的、只有單一存在意義的自動機械。而我不一樣,我本來該是一個貴族,竟然被囚禁在這一體弱的身體裡。



  現代的主角有著這樣和我們更加貼近的處境之後,他轉生成為異世界的英雄,或在什麼樣的機遇之下,在這個世界「逆襲」成為贏家。這個時代的貴族並不明面上是血統制的,只要你擁有足夠好的傢俱、足夠充滿生命力的IG動態,你的名字旁邊就能被標記中產階級勳章。


  這使得人們相信自己總是有可能做得到,就像「考試制度讓人有機會階級流動」一樣,我們希望相信自己總是有可能在生命的任何一個階段擠進俱樂部裡。沒有明確公布的轉蛋機率被自欺地理解為一張「反正要嘛有要嘛沒有」的彩券:「刮一刮很爽,槓龜也無所謂」。


  或者做出反抗:像泰勒德頓那樣做出行動「自我提升」、或像湯姆雷普利那樣「成為一個更好的人」。脆弱的、受制於人的那個自己被邊緣化,去承接那個看見並運用glitch的作弊者。去成為兄弟會的成員、甚至去成為Emmanuel Goldstein。去站在荒坂大樓的頂點,來讓這一整個不可動搖的體系更加完整,濃墨重彩、畫龍點睛。



  我們的假日有限,這樣的幻想很快會被收納起來。我們的生活中沒有那麼多的飆車與爆炸、沒有飛天遁地與穿越時空。在那段較長的工作之後,我們在睡眠與對著電腦恍惚發呆之中度過了回到下一個日常的那段空閒。


  但我們還是前進了。剝離掉那些英雄想像之後,你開始可以有更具體的框架去評估那些隨時在發生的積累。也包括我們透過浪費時間與幻想去得到的沉澱與體會。它們都可以有意義,這使得它們先天地已經有意義。在最平庸的與最感人的那些電影裡,主角經歷了大起大落之後,發現原來最美好的一直就在自己身邊。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我們知道,那屬於真實的人的最核心敘事,其實並不需要這些大起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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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究要回歸日常。但什麼是日常?〉

〈疲憊的時候一切都是石頭〉

〈電力時代裡,理所當然的日常〉

〈你有沒有感覺一年比一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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