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4|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不被愛的、被留下來的人還有愛人的能力嗎?│小雁與吳愛麗 Yen and Ai-Lee (2024)

本篇影論重點:
最劇烈的衝突從不是血腥場面,而是來自?
相對於治癒,本片的隱性主題是?
「表演課」的設定有什麼用意?
全片最有力量的對白是?

總結:以表演課的脈絡,夏于喬絕對值得一座金馬最佳女主角

這部電影著重在駭人社會新聞「後」發生的事,腥羶色媒體想知道的只是女主角小雁(夏于喬飾演)是怎麼犯下又為什麼犯下逆倫的罪行,但在第一顆鏡頭(之前)就結束了弒父情節,之後也從來沒有回憶、倒敘這個理當最具戲劇衝突的段落,於是問題就來了,一部不滿足吃瓜群眾心理的電影會好看嗎?結論是:還真意外地好看,會說「意外」是因為行銷宣傳幾乎已經劇透,預告片還把弒父以外情感最濃烈、情緒最爆炸的橋段都曝光了,在知道劇情主軸、甚至是創傷治癒的主題下,沒有預設更多期待去看片,竟被主角們如何回歸「正常」、試圖沈澱的過程所吸引,那是鎂光燈不在乎的地方,但劇烈的衝突從不是血腥的場面,反倒是因為發現「即使你不在了,我依然恨你」。

相對於治癒,「缺席」是本片的隱性主題。在被小雁殺死前,父親早就在這個家庭中缺席,除了刺痛親密關係的愛而不可得之外,缺席凸顯的是留下來的人的存在;在小雁獨立後已經找到了搬走的房子,但母親(楊貴媚飾演)就是不肯跟著她離開家暴的父親,她一直責怪選擇留下的母親硬是將她們綁縛在可悲、可憐的命運裡,時隔八年,小雁獲得假釋返鄉,兩人才在爭吵中戳破缺席的虛無,母親強佔著沒有意義的家的空殼,表面上或許是因為對小雁的愛而想要給她一個「完整」的家,事實上這個以母愛堆疊起的理由(藉口)根植對丈夫的恨:「他憑什麼得到快樂,我要折磨他一輩子」,「一輩子」對傳統女性來說若不是無私的奉獻就是終極的詛咒,小雁的母親是以巨大的怨恨填滿丈夫不在的那份空洞,對比小雁手中沒入父親身軀的刀刃,是以不幸凌遲彼此的人生。

對於無法還手的暴力,玉石俱焚是她唯一的報復。

她當然沒有想過,當丈夫真的不在了,自己能獲得怎樣的自由;某程度上,女兒小雁的的確確是用自己的青春換回了母親重新擁有人生的機會,讓母親能夠做為「吳愛麗」自力更生,不必活在丈夫的暴力下也掙脫自己給的枷鎖,「重生」的吳愛麗開始正視長久以來的那個空缺和自己內心的需要,但直至她赤裸喊出:「我不能寂寞嗎?」才真正成為她人生的轉折點,吳愛麗才終於覺醒想要、值得怎樣的幸福。

小雁的狀況複雜得多,父親外遇是「父親角色」的缺席、因弒父坐牢延伸成整個「親密關係」的缺席─是對母親不諒解的最高點,整個人也被拔除在社會、人際網絡之外─更多的是八年來她對自己人生的缺席,太多的黑暗與空白讓小雁重返社會時顯得畏縮、尷尬,當母親提議去給父親上個香、當她問母親有沒有辣椒醬(她與父親都嗜辣),都表現出她不知道如何將自己從一個弒父的位置重新擺放在(只是)沒有父親(的愛)的位置,回到年輕人流失、缺乏就業機會的美濃,她不知道怎麼把自己調適成社會運作需要的樣子。

當父親外遇所生的孩子莫名介入她的生活,迫使她承擔起做一個姐姐(其實更像媽媽)的責任,儘管是不情願的,就像她曾經說過不情願出生在這樣的家,但隨著負擔而來的連結會帶出在乎甚至是愛,讓小雁從恨、罪惡感開始扛起別的重量,原來她可以這樣付出,以至於生出力量改變自己的人生。

原本想學英文、電腦這類技職課程的小雁,卻上起了表演課,她以母親的名字為化名、編造了平凡的背景,心想或許能像招生海報上寫的「開啟第二人生」,沒想到看似假的(演技)所要求的竟比真的還要真,從感受笑、口條表達、台詞內化、角色扮演,小雁的第二人生不是去模仿他人而是必須成為自己;當她同樣不情願地披上孝女角色的麻衣、頭巾,是抗拒去面對弒父、逆母的她還有「孝順」可言嗎?此時壓迫感的特寫鏡頭和大面頭巾把演員的演出限縮在整個畫面中央,讓觀眾同步看著演員夏于喬如何從扮演小雁進而成為這個角色本身,是用一顆很滿的鏡頭爆炸出大半段角色壓抑的情緒張力:長期以來父親死無對證她的不後悔、她的恨、她的孤單,讓她無法像母親一樣可以就此自由,她多麼希望父親能給她一個答案讓她對命運、人生的無解得以釋懷,但最終仍回到自己,透過這段從未說出口、對著去逝父親的自白給了自己一種交代。

平復情緒的她對表演老師坦白:「我不是吳愛麗」,這是全片第二句極有力量的對白(第一句是母親的:「我不能寂寞嗎?」),呼應著小雁求職時對洗衣廠老闆說:「我不想一直想起我是更生人」,老闆反問:「難道來這裡之前就能忘記嗎?」無法逃離過去的小雁始終想遮掩(不只來自社會也來自自己)有罪的標籤,就像是片中大量鏡像的運用,類比所有子女都有可能是父母的翻版,但最終我們能否透過這樣的「面對」看見如此唯一的自己?當小雁肯定的說出自己「不是」母親所象徵家庭陰影,隨之而來的才有可能是:我「是」陳思雁。

父親和他的小三是片中明確擁有愛的角色,他們卻都在片中缺席、搞失蹤,而不被愛的、被留下來的還能有愛人的能力嗎?片尾,小雁從警局接回母親的路上,母女兩人終於得以平靜、自在地談現在(小雁的新髮型)、談以後(母親的渣男友不會再來了)、甚至談過去(父親喜歡什麼牌子的辣椒醬),小雁突然叫住母親、直呼她「吳愛麗」,那一聲藏在名字裡的「我愛你」既飽滿又含蓄,完全是編導林書宇願意相信人生種種創傷可以成為過去的一份溫柔。

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一切會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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