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0/22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關於青少年牧養,潘霍華有話要說!──《青少年牧者潘霍華》給學生工作者的啟發

(本文刊登於《新使者》雜誌198期)


主持人|毛樂祈/《海外校園》雜誌主編、「小老百姓神學健身房」Podcast 主持人

與談人|裴恩/校園福音團契傳道、李明翰/台南大專成大 SCM 團契輔導

文字整理|李明翰

[本文節錄並改寫自 Podcast 節目「小老百姓神學健身房」深夜書堂單元:2024 年 3 月 14 日、3 月 29 日、4 月 11 日三集。]

 

進入青少年的深邃與奧祕

毛:歡迎來到「小老百姓神學健身房」,今天我們邀請裴恩跟明翰一起聊《青少年牧者潘霍華》(Bonfoeffer as Youth Worker: A Theological Vision for Discipleship and Life Together)。我對這本書的印象不錯,想先問一下:你們為什麼想做學生工作呢?

裴:書中有一段提到:「童年的深邃與奧秘」吸引著潘霍華(Dietrich Bonfoeffer)。儘管兒童常被成人視為是邊緣、不完整的,但在潘霍華的神學中,兒童有完整的位格,在那裡有很真實的東西讓你一直嚮往。我覺得在學生的身上,可以看到年輕生命的深邃和奧秘。雖然他們會犯錯、誤解,或有很多的青澀,但那裡面有很多真實,比成年的穩健或「很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還來得重要。

翰:我對青少年工作沒有什麼偉大的理想,純粹就是生命經驗有限、年齡也離青少年比較近。不過,我很喜歡裴恩剛說的那種新鮮的感覺。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好像在追尋什麽的熱情、盼望與失望。我覺得能在群體中陪伴學生,分享彼此的脆弱,承擔彼此的生命,是一件很感動的事情。我自己在高中參加校園團契的經驗也是這樣。

 


科技型的青少年事工

毛:你們一開始讀這本書,有沒有特別覺得新鮮的地方呢?

翰:在不同的思想流派中,都會援引潘霍華。例如:自由派強調潘霍華社會公義的面向,而保守派會被《追隨基督》(Nachfolge/ The Cost of Discipleship)的勇氣與熱忱激勵。不過,大家通常都從他的著作提煉神學思想,但較少探究他實際的牧養工作到底是什麼?而作者路恩哲(Andrew Root)有趣的地方是:他把潘霍華基礎又日復一日的牧養工作闡述出來,不是從抽象的神學理論認識一個人,而是從生平及跟小孩的互動、玩樂、陪伴、扶持中,看見一個偉大的神學家日常的樣子。

裴:我自己則是從本書反思:我們到底要怎麼定位青少年事工?教會中一般的觀點,大多著重作者說的「科技/技術」(technology)。我覺得科技有點像是把青少年工作放進一個模板裡,或有某種神奇的東西(如敬拜團或幸福小組),做的時候會帶來神奇的效果,解决年輕人聚會不專心或不太想來聚會的問題。科技也可能是一個權力結構,是教會給予的美好想像──一個龐大的體系或企業化的經營。我就常常感受到這種科技的吸引,例如:校園團契到底要不要做一些類似幸福小組的東西?我們要不要把權力變得更科層化?或塑造一個「你只要不斷在這團體裡面,就可以變成某個樣子」,例如光鮮亮麗地帶敬拜。

毛:你們那個大靈班(大專靈修班)算不算一種科技啊?原本不讀經,進去就像變魔法一樣,開始讀經了。

裴:對,哈哈!我覺得營會也是一種科技。

 



我們可以給孩子什麼東西?

毛:不過話說回來,作為青少年工作者,我們到底可以給孩子什麼東西?

翰:我們往往把兒童或青少年視為要被填滿的容器,所以透過知識的填充或提供舞台,期待他們可以成為未來教會的明燈,這樣青年就不會流失了。但很多時候,越這樣做就越沒辦法解決青年流失的問題,然後大家又會覺得是不是活動辦得不夠吸引人、技術不夠精進、小組魅力不夠強?但書中有一個提醒,讓我印象深刻。它說:孩童不是教會未來的潛能、不是要用活動留住的未來會友。我們應該把孩子當作 full member(正式會員)──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位格,等著我們去會遇、碰觸、看見,並同理他在成長中遇到的矛盾與迷惘;而且很多孩子的父母是無助的,他們也需要被關心,但大家好像只是把孩子視為「生力軍」,沒有承接這些家長的需要。那麼,我們可以給什麼?我自己的答案,也是對自己的挑戰,就是「給出自己」──我們把自己對於人生的困惑、懷疑、焦慮分享給青少年。我害怕工作的時候表現不夠好,得不到上司的肯定;我也害怕把計畫搞砸,KPI 不到某個程度;我也害怕同事怎麼看我。但這樣的給予,是很挑戰大人的事情。

 



「學生都不理我!」──潘霍華也有的牧養挫折

毛:潘霍華在 20 幾歲時的服事歷程,從你們自己的歷程來看,有沒有什麼想法?

翰:好難想像喔!(潘霍華是)一個 21 歲就拿到博士學位、25 歲就拿到大學教職的人。

毛:所以我一直在看,他到底有沒有什麼挫折?

翰:有!他有挫折。潘霍華曾擔任一間柏林技術學院的校牧,當他邀請人來聚會時,大家都不想理他,甚至學生還數次把他貼在公布欄的聚會資訊撕掉。他想要跟學生建立關係,但沒有人響應。我讀到這一段小故事時很有共鳴。我自己剛當輔導時,曾牧養過一個科大團契,但我在那邊超級不適應。過去我在成大團契談論的話題,都比較偏中產知識分子的調性。但你今天到一個科大,沒有辦法用同樣的思維跟他們互動。例如:他們願意來聚會就已經很棒了,如果你還要他們坐下來享受讀經的氛圍,就不太容易。他們沒辦法很快地進入閱讀的狀態或自然地分享,所以在帶的時候很辛苦。大家最期待的是團契聚會結束之後,要去哪裡吃宵夜。或許在宵夜中,才是想一起團契的契機,那是他們最放鬆的時候。總之,想到潘霍華也曾經沒辦法順利地跟學生團契,這對青少年工作者是一個安慰吧!

毛:所以要把宵夜帶進聚會中。

 



「詞藻堆砌」的信仰抽離

毛:書中提到潘霍華去紐約時,批判很多白人教會的講道是「詞藻堆砌」(phraseology)。作為青少年工作者,你們有沒有什麼想法呢?

翰:我就是一個需要被反省的對象啊!過去有一段時間,我很常透過不同的知識去闡述信仰,但沒有思考如何將這些知識與具體的生命處境關聯起來。我自己的情感生活很混亂,在帶團契的時候都覺得好空洞、好虛假喔!跟學生講了很多大道理,回到房間後,卻沒有能力去面對自己情感的挫敗。那很矛盾,一點都不真實。

裴:我當時參加的大學團契,發現團契裡面的學長姐會討論教義的問題,花很多時間讀經。有一次,學長約我陪讀約翰福音。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學長就開講,前三節就講了一個多小時。然後……,我們就結束了。那是我們唯一一次的陪讀。

翰:好尷尬喔!

裴:我被嚇到!怎麽會是這樣?我……,我不敢了(笑)。我在那一個多小時中,就只是聽學長講而已,當中完全沒有什麽心靈的交流。學長本人是很有料的,但那次的陪讀,或是團契給我的整體感覺,讓我留下一個印象:這裡的信仰跟我生命距離好遙遠。




什麼是真相?是與非以外的思考

毛:在潘霍華的生命晚期,加入暗殺希特勒的行動。面對這樣的倫理抉擇,你們有什麼看法?

翰:書中講到,他明白如果扣下板機,就會變成一個殺人犯,但他還是决定承擔這罪行,寧可以殺人犯的身分站在上帝面前,也不要明知有數以百萬計的猶太人被屠殺,自己卻什麽都沒做。我讀到這邊的時候很感動。

裴:另外,潘霍華在獄中被審問時,隱瞞了很多資訊。他那時寫了一篇關於「『真相』是什麼?」的文章。在我們科學式的想像中,真相是黑白分明的,但對潘霍華而言,真相指的是位格,是耶穌基督本身在世上帶來的真相。但這位格與真相要怎麼被發現?必須在具體的處境中。真相不是資訊的正確,而是在具體的處境中展現的真誠。它是關係性的,關乎人與人之間真誠接納彼此的生命。他在這複雜處境中決定說謊,是因為他要維持對家人與猶太同胞的那份真誠。他可能做了一件大家認為不是很好的事,但某種程度又帶來更多的善。那是在處境中發現的真相。

毛:所以,真相是一個位格,不是一個意念,它是指耶穌基督。如果耶穌以被釘十字架者的身分活在世上,他會不會犧牲自己的名聲去救這 600 萬人?或許,潘霍華追隨耶穌這個位格,認為如果是耶穌的話,祂可能也會這樣做。說到真相,教會很喜歡講聖經真理。我們習慣活在聖經真理的世界,反而不會去看處境中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裴:當我們嘗試回答信仰的問題時,太想要得出「支不支持、可不可以、是不是」的陳述。但在潘霍華的架構中,這些都是「意念」(idea),這些念頭都不是跟真相、位格、處境有很大的關係。那些意念是死板的、沒有活力的。有一次,我在某大學團契分享同志議題,我介紹觀點、現況與相關的經文,最後我就說你們要自己來判斷。我沒有給「可以/不可以」或「好/不好」的答案。然後,學生就非常不開心。

翰:哇!好精采喔!(驚)

裴:我離開的時候,他們憂憂愁愁。負責聯絡的同工跟我說:「大家都不是很開心,看裴恩哥是不是可以再來跟我們說你的答案是什麼。」

毛:因為你把他們想要的選擇題變成申論題。

裴:對,我把處境講給他們聽。讓他們知道這問題背後是活生生的人,就是位格。我們跟這些「人」沒有關係的時候,是沒有辦法回答這些問題的。

 



信仰就像嗎哪一樣

毛:最後,你們覺得本書可以給當今的青年事工什麼樣的啟發呢?

翰:我覺得最衝擊我的是潘霍華的〈論青年工作的八條提綱〉。他說:教會首要的目標,不是要抓住年輕人的「靈魂/精神」(youthful spirit),使用他們的青春活力幫助教會增長,而是唯獨讓青少年聆聽上帝的話語。因爲教會的未來不在青少年手中,而是在上帝的話語中。所以我們的目的是引導青少年跟上帝的話語相遇,讓聖靈(Holy Spirit)塑造他們的生命,而不是把這個青春的活力拿來納爲己用,成為壯大自己的工具。

裴:還有,青年事工的心態常常是投資未來,算一顆蘋果樹可以結出多少果子,用企業化的角度去投資這些人,期待他們以後變成教會的中堅。但潘霍華說:如果你是為了將來的信仰,那它一定會壞掉,因為信仰就像嗎哪一樣。在學生工作中,常講畢業生的「夭折率」。但如果我們想的不是他未來會怎樣,而是教他每天來上帝面前領受信心,會不會對他反而是有幫助的?這有點弔詭。如果我們不是「為了他的未來」,反而對他的未來才會好。

毛:他們被納粹逼迫時,每天的信仰都會遇到疑惑。他們不是在一個安穩的機構,而是在充滿衝突與苦難的場所中祈求信心。但我們好像是倒過來,覺得我們要趕快好好讀聖經、裝備學生,給他「存款」滿一點,以後才能面對外面的試探,這樣扣款時才不會讓夭折率變高。

翰:對,我們擔心、疑惑生命會變得脆弱,所以盡可能裝備自己,讓自己堅強起來。但是,就像《反脆弱:脆弱的反義詞不是剛強,是反脆弱》(Antifragile: Things That Gain from Disorder)提到的,面對人生各樣的衝擊時,培養「反脆弱」的心態更能幫助我們產生韌性。我們不是把這建築物蓋得很堅固,覺得可以抵擋一切挑戰,而是深信就算暴風雨毀了一切,我還是能倚靠上帝的恩典再站起來。是的,信仰是嗎哪。

毛:這次很謝謝兩位青年工作者帶來的分享,邀請大家一起來思考這本書,幫助我們拓展對潘霍華的神學與青少年事工的認識。我們下次見。

裴、翰: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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