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部分的情況下,「老師」或所謂的「帶領者」,應該都會希望課程與活動可以好好進行,我也是。但這學期在「因緣際會」的情況下,我開始了「課程無法好好進行」的實驗。當然,「課程無法好好進行」不是我的本意,我當然希望課程進行順利,因為這樣小孩有收穫,我也愉快;但是對現在的我來說,有個與課程進行順利一樣重要,或者可能更重要的事,我想去了解。 今年帶的兩個班,一班二年級,一班三年級,兩班都是新的小孩;二年級的小孩上課時有班導師在,三年級的小孩沒有。導師要不要隨班跟課,由導師自己決定,而我說的因緣際會就是這麼回事,因為我並不是「計畫」好的──三年級的導師不在上課現場,我才因此有了這樣的機會可以觀察──小孩在自由的狀態下,真的有可能慢慢長出自律的能力嗎? 之前的文章提到的「實驗組」與「對照組」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產生的,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嚴謹的實驗,頂多只能說是一個觀察、思考記錄,而記錄的重點會擺在「實驗組」,也就是沒有導師隨班上課的三年級小孩。我想知道在這過程中會有多混亂?在混亂的情況下有辦法「上課」嗎?要花多久的時間才有辦法「上課」?我與小孩的關係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如果一直無法上課,老師(也就是我)的心裡狀態會是什麼? 在開始書寫這份記錄之前,我想先說明這個寫作課在過去兩年上課時,我不斷思考的問題──究竟是要讓小孩在有「秩序」的狀態下進行活動課程,讓他們有實際的「課程收穫」比較重要?還是讓小孩在「自由」的過程中,漸漸長出「自律」的能力比較重要? 這問題其實是奇怪的,因為「秩序」與「自由」、「課程收穫」與「自律養成」,本來不應該是對立的,但它在現實的條件下,卻幾乎是對立的。我說的幾乎是當然不是絕對,但幾乎是了。 在過去兩年內,儘管我自己進行寫作課的方式是最低限度的秩序管理,以及不想寫可以不要寫,但小孩是否能好好的進入到課程活動中,主要取決於「教室有無隱形權力的存在」(註1)。 所謂的隱形權力,就是如果教室內有個平常對小孩來說就具有權威的老師在現場,就算那個老師只是靜靜的坐在教室後面,但你就能感覺得到屬於小孩的那種不受控制會穩定下來。以課程能順利進行的角度來看,當然是好的,因為小孩穩定,也就能好好的進行活動,而小孩也就能好好的感受我當天要跟他們分享的內容,也更能進入我帶他們玩的文字遊戲與創作,而我也能從他們寫的東西裡,慢慢地看出他們使用文字的改變。 但是,如果教室中沒有權威角色或隱形權力,教室現場是充份的自由,那麼我得坦承,小孩進入到課程的狀態就比較差,我的意思是,光是小孩吵架拌嘴,衝來衝去,上課的時間就過了一大半。所以我也曾經困惑,上課時間那麼短,一個禮拜就一個半小時,然後其實我又知道小孩在穩定的狀態下,他們是可以樂在課程中的,而且我也能看到他們在文字上的表現,那麼我究竟要不要扮演一個權威的角色來穩定秩序?或者請所謂的隱形權力來幫忙呢? 所以以往,雖然小孩上我的課多半很自由,但某種程度如果小孩快要全數「失控」的話,我必須坦承我還是會適度的扮演權威角色(當然如果教室裡本來就有隱形權威,我就不需要扮演權威角色,因為小孩根本就沒有失控的機會)。我得坦承,「不想寫可以不要寫」這個專欄過去所分享的小孩作品,多半是在小孩穩定的狀態下產生的。 在過去的兩年中,我還不敢真正的試試看,讓小孩在「完全自由」的狀態下,因為很有可能發生課程完全進行不了的風險,而這個課程又是在學校中進行。雖然學校某種程度給了我很大的空間,「但什麼課程活動都無法進行」的風險,我還是擔心。 但經過了兩年的反覆與思考後,我想我對自由與自律的認識,如果一直只是停留在概念的層次,而無法或不敢真正進入現實狀況中,去了解這究竟有沒有可能產生?以及過程會有多困難?那麼我也就只是一個講漂亮話的人而已。 不過我還是替自己留一個「能夠交代」並且「愉快」的上課現場──以同樣的課程內容作為對照組,在教育層面作為觀察分析在不同教室氛圍中小孩的表現,在務實層面則是至少我不至於對學校無法交代。 最後我要強調,這不是什麼嚴謹的實驗計畫(雖然我前面說是實驗),而是一份對於自律的觀察思考筆記。 ◆ 前面落落長寫了一堆,因為我覺得有必要先將自己的狀態交代清楚。然後在開始記錄之前,我想先分享一件事。 今年三年級上課的現場,有件我原先沒有預料到的的狀況發生──在頭一堂課,有四個從前上過寫作課的五年級小孩自己跑來了。她們這節剛好空堂,她們說想要一起上課,當我的助教。 然後她們接著就開始管起三年級的秩序。 「你們不要吵了。」 「屁股給我黏在位子上。」 當然這樣的現象是因為我不管秩序,所以五年級小孩「幫我管」。我一邊觀察著一邊思考著五年級小孩與三年級小孩的互動──五年級小孩的態度很權威,三年級小孩竟然也「聽話」。從他們的互動關係中,我發現他們幾乎完全複製了大人與小孩的權力關係,只是這次是大的小孩和小的小孩。 所以我想說的第一件事是──當我們認為權威管教很方便的同時,權威管教的方式已經在無形當中複製下去。 但是權威管教究竟有什麼問題呢?權威管教不是使得上課變得很方便嗎?是的,我也這麼覺得,非常方便。 但是,教育的目的是要將小孩養成一個「方便的人」嗎? -- 註1:雖然每班的小孩有差異,而小孩和小孩之間也有個別差異,但整體來說有無隱形權力影響著小孩在所謂秩序上的表現。 延伸閱讀: 學習的弔詭(三)沒有自由,就沒有自律 學習的弔詭(二)學習成一個無法主動學習的人 更多「不想寫可以不要寫」的寫作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