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疫情初期,教育部決定延後中小學開課。消息宣布,我立刻網購童書以備家中小二生閱讀。通常我會找他來螢幕前詢問:「這一本好嗎?」或是「還有沒有你喜歡而媽媽忘記買的書啊?」但小二生在無法觸碰實體書的狀況下做選擇,豈是容易?所以多半是媽媽我直接選書。
中國經典章回小說之前找低年級推薦書單時,看見
小熊媽(作家張美蘭)一段話,旨在建議小學生必讀《三國演義》並且從坊間兒童版讀起即可。更記得作家
宇文正散文中提到睡前幫孩子念《西遊記》又一家人共讀《三國演義》,快樂融融。中文系出身如我,熟悉中國古典小說,除了章回小說,也著迷魏晉志怪小說、唐人傳奇——這類作品都有離奇劇情、誇張元素,我相信愛聽故事的人都會愛上它。
但事實上,我書架上沒有三國,也從未頭尾徹底看完三國。十七幾歲第一次閱讀時就不忍卒讀,感覺字裡行間「殺人」太多太多。朝廷上可以一聲令下把將軍束縛鞭打、也可以不聽大臣喊冤就拖出去殺,至於戰場上更是死傷無數,甚至大水一淹數千軍民隨即滅頂。生命螻蟻,彷彿「殺人」推動著情節前往前翻過一頁歷史。爾後,報告、考試、教學各種需要而督促我讀三國的機會也不少,卻是揀選固定回目來看看罷。
這次幫小二生購買課外書時,挑了簡單的
世一版本兒童三國演義,試試他可不可以接受。某日睡前,我在床畔念了第一回「桃園三結義」。念完後他紋風不動,緩緩抬頭說,不然他先讀《
君偉上小學:二年級問題多》。(王淑芬加賴馬的超可愛童書,去7-11取書那天,他說,不讀不讀媽媽買的書根本都不想讀!之後卻哈哈大笑捧讀)
媽媽賭氣底讀完了小孩不肯閱讀的書
大兒子對劉備、張飛、關羽真是一點兒都不好奇。我摸摸這套書感覺天地索然,幸虧買在特價時節,就有點賭氣的把它全部讀完了。然後興發一點點閱讀感想:
第一,麾軍旄下的首領不在乎百姓受戰爭波及之苦。起初劉備是例外,後來為報關羽被殺害之仇而大軍攻孫吳,就失去典範意義。
第二,曹操內心有一道割痕。父親曹嵩帶領族人投靠曹操時,受到惡棍般的下流士兵殺害,那是超越喪親之痛的恨。
第三,將軍易老之憂愁。書中美人遲暮者完全沒有,但是關羽五十歲後屢屢被義子關平所擔憂保護的情節,讓我看得膽戰心驚,以至於邊讀邊哀愁較晚出場的趙雲也老弱不堪怎麼辦。
第四,正直的價值觀更甚於愚昧之忠誠。書中要角多半在魏蜀吳三方拉鋸之間反覆投靠,敵與不敵根本無法區分,首領願意收服敵方之將作為一己之軍力者的原因:個人實力。
第五,聰明不等於大智慧。書中之聰明人好像比較容易因鬥智因預知世事而生病,可惜了周瑜、龐統。
第六,孔明逝世過程太過拖戲。(大概根源說書人的現場表演要留住觀眾)只要讀到孔明離世前反覆交代遺言,反覆昏迷,又反覆清醒底給不同將軍文臣錦囊寶袋,就感覺是一種很不乾脆的結束。
以上,是媽媽我閱讀兒童版三國演義的心得。
三國故事既然經過數百年來說書人演繹,加上書會才人之潤色(尤其元朝),內容必然反映出庶民對政治的期待和失望,也融入缺乏科舉進士機會的讀書人的歷史觀。這次閱讀兒童版雖然經過改寫而加諸教育意義,不過減少文白交雜的文字隔閡,情節讀起來流暢又快速。小孩子應該可以接受,但是家中小二生幾乎沒有看過歷史劇,可能一時間還不願意拾起三國,也許可以參考作家做法,先聆聽與三國相關之相聲,笑笑鬧鬧之間點滴累積成興趣。
從改寫版白話文入手
附帶一說,章回小說原文真是優美又充滿想像力,以我的文言文程度(常常要翻字典確認字義的那種)來讀原文常常也是要停下來想一下的。我讀原文很容易分心。比如讀《西遊記》,就會一直覺得吳承恩好厲害把孫悟空寫得活靈活現太有猴子模樣了,佛教文字怎麼能精譯得那麼迷人。比如讀《金瓶梅》,就會一直想文中出現那麼多食物好好吃喔。印象中第一回讀到西門慶大房吳月娘為花家小廝準備兩件食籮裡的「蒸酥果餡兒」,我就覺得字面義看起來讓人好想咬一口喔,加上覺得奇怪,包餡的酥餅怎麼用蒸的不是用烤的?然後思緒就在訓詁裡打轉了。
如果對淺白文言文閱讀存疑,建議從改寫版白話文入手,減少語言困擾,更容易進入故事的核心精神。語言學習是另一個嚴肅課題,如果可以結合閱讀當然更好,但是因為語言隔閡而降低對閱讀的喜愛,未免得不償失。
原來,小孩喜歡閱讀的是……每個人在每個人生階段的閱讀胃口不一樣,小二生現階段似乎喜歡很有「校園氣氛」而且好笑的書籍。幼稚園時我帶他去
阿福的書店挑書,當時他只想滑ipad看youtube影片,有點不甘願地隨手抽出一本書說要買
小熊寬寬與魔法提琴3文字塔大闖關——大約是喜歡封面圖畫吧,畢竟不識字,而且沒有看一二集就直接跳第三集是怎麼了嗎!
媽媽我付錢後帶回這本書,卻奇怪底看既它被擱置,屢次主動提議來共讀,他都拒絕。直到他升上小學,開始識字,有一天他突然翻開這本書興味盎然底閱讀,再要求我買回一二集
顛倒巫婆大作戰、
勇闖黑森林,並且愛不釋手反覆底翻看。
由於小學一年級乃識字之初,我一疑他能夠看懂嗎?
總趁他閱讀時,假裝走過他身邊,問道:「看懂嗎?沒問題!要不要媽媽幫忙念。」
「看懂,不用。」他敷衍底回答,又很快投入書中世界。
這段對話讓我想起自己的童年:
童年住在透天厝大家庭,低年級時媽媽為家中孩子訂閱「國語日報」。它好像是每天早上跟大人的報紙一起送來。當大人抽走中國時報,家中小孩就撿回國語日報。早餐桌上,大人小孩各據一方,各自報紙配豆漿。有一天,叔叔從我身旁經過,帶點疑惑底問我:「你是有沒有看懂?」我應該也是回答「有!」三十年後的現在探索這件事情,我認為是每個人對於「懂」的定義不同。叔叔可能是想問我,能否識別報紙裡的字形字義,以及文章道理;而我,大約是自行擷取報紙中喜歡的元素,湊成自己的閱讀軸線。★由此延伸閱讀策略的議題。
小一生其實有屬於他們的複習功課和考試壓力(大人覺得低年級功課很簡單哪有壓力?或許是大人錯估),有時候課本擺在書桌上,我家小一生卻遁逃到屬於他的閱讀世界(註)才因此產生一點點閱讀火花。直言之,我們確實沒有生出一個天生愛讀書的小孩,然則只要閱讀這件事不移易,它一直存在我們生活中(包括媽媽我必須不斷選書),就會創造閱讀可能性。
2021初始,小孩升上三年級後遇到不少挫折,我們也陪伴著一路走來,一月底寒假即將到來。或許有新的閱讀介入契機,不同菜色,不同擺盤,舊的書籍重新出場也是一種可能。
(註)曾經是忙碌職業婦女的我,在孩子幼兒園期間並未嚴格控管每日使用ipad時數。家務繁多,職場文件也必須帶回家完成,加上孩子自理能力不足(會一直纏著大人遊戲),每當我必須分神專注其它事物而無暇顧及孩子安全與否,就放任ipad陪伴。但是升上小學,明確感覺到孩子自理能力已完備,來界定每日ipad使用時限。他失去ipad後能夠自己尋找有趣的事情,比如畫畫,比如閱讀,因此我常常好奇會不會閱讀只是他生活填空的一格——假如生活是一張大大大紙張裡畫上許多空白格子等待人們去填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