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文2005年首次觀看本片的論述
大仲馬的基度山行走的是快意恩仇的復仇之路,但若他發現親手揭示的正義的竟是種罪惡的輪迴,這樣的真相卻又叫人情何以堪?
被莫名監禁的吳大秀初始瘋狂的叫罵、哀求看守人說出自己被囚禁的理由,畫外音的自白是:「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會被囚禁15年,會比較容易忍受嗎?」;因為「已知」而在人心中劃下一道可以碰觸、可以看見的底線,失去底線而陷入漫漫想像的瘋狂,最是折磨人的痛苦;意欲以同樣拔牙手段報復的朴先生將釘拔靠近吳大秀的口,第一次只是試探性的嚇唬,想達到的便是「想像的痛遠比真正的痛還痛」──巧妙呼應觀眾對於血腥恐怖情節產生自己嚇自己的驚佈心裡──未知想像造成的折磨永遠大於肉體所能承受,也成為所有復仇行動終極的驅力:不在於使對頭人飽嚐與自己同等或更甚的痛苦/死亡,而是非得找出真相以平息自我內心的問號。
視覺的震撼效果、血腥暴力情節加上15年漫長歲月的沈重,對比出不過當年一語之失的輕,刻意造成觀眾情感的失重、難以承受。然而以為自己無過無失的吳大秀,卻能寫出滿滿幾大冊揣測是誰佈局的獄中手記,卻仍舊遺漏了真正造成自己被囚15年的因,李宇珍告訴他,不記得不是因為被催眠,而就只是「忘記」這麼簡單。人們無法估量就連對自己都隱而未顯的過犯,而慣性責怪他人對於無足輕重的傷害過於敏感,卻不覺只顧自己而毫不將他人放在心上的當時作為又是何等自私殘酷。
即便是法律建構的文明,「事情的真相→仇恨→復仇→正義伸張」的因果循環與蠻荒時代的自由心證並無二致,然而深究所謂的「原罪」便不按著這樣的推理走,因為「原罪」不是因果,而是人性中的必然存在,於是電影提供的啟示根本不在於「人不能太多話」的膚淺,而是對於呼之欲出的殘酷真相無法招架的懦弱(但復仇的緣起不正是為了尋求事實的真相嗎?)。
復仇的吳大秀與李宇珍卻都無法承擔真相的重。李宇珍將亂倫愛上的親姊李秀芽之死,怪罪於當年傳出姊姊懷孕謠言的吳大秀頭上,李宇珍憤懣不平的說:「使她懷孕的不是李宇珍的陽具,而是吳大秀的舌頭」,卻不接受姊姊因顧念著真相爆發弟弟的恐懼而自殺時,是自己瞬間的猶豫使姊姊落入水壩;人言可畏使得李秀芽走向自殺一路,但卻是李宇珍自己的恐懼在關鍵時刻放棄了最親最愛的人。對吳大秀的第一層衝擊是自己15年的苦、妻死子散的痛,竟只為當年微不足道的無心之過,再者自己心心念念、至死方休的復仇計畫(成為活下去的第一動力),也只是落入李宇珍精心為他算計好的復仇模式─將吳大秀陷入與自己相同的亂倫情境中,吳大秀懼怕美道知道真相後崩潰,若是真相不用大白自己也不背負這樣的惡(是無法承受自己還是美道的痛苦多點?),於是反倒哀求李宇珍隱藏真相,且靠催眠忘記自己亂倫的事實,選擇與美道過無知而平凡的日子。
此番不可承受之輕,因為這場雙線復仇使得吳大秀、李宇珍得到了皆痛的平衡,也造成兩人一體的詭異命運,如同吳大秀爬滿全身的螞蟻與美道見到一隻巨大螞蟻的幻想,是形異質同的「寂寞」。李宇珍最後和吳大秀說:「我們姊弟明知不能愛還是愛,你們能嗎?」的坦然與憤恨,對比著吳大秀遺忘真相而與美道繼續相愛的選擇,李宇珍的自殺、吳大秀的存活,延續著不可說的罪惡。
導演朴贊郁以震懾的畫面、快速的節奏,成功表現一個看似簡單復仇實則深刻討論人性原罪之一的題材,卻說:「我從不關心『復仇』究竟是對是錯?我關心的是,為什麼現代人會有『復仇』的需求?如果『復仇』可以減輕人們的痛苦,那麼這顯然是『有益健康』的了!」復仇是理想化的期望將不平情況反正的過程,然而就改編自漫畫的本片看來,這樣的結局根本沒有抒解痛苦的出口,怎麼看都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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