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慨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佛教則描述此在的人間世為「娑婆」,意指「堪忍」--眾生所在的世界原是充滿眾苦的世界,活在這個世界的首要之務,或許就是能忍。
據《涅槃經》記述,佛陀駐世時,有人大加讚揚佛陀的福德相。聽者問原因,這位善士回說:「打而不嗔,罵而不怒,非大福德相乎?」
打罵是侮辱的具象化,不論來人如何打罵,終不起嗔心,心湖始終波瀾不驚,這不是福德是什麼?
古今對照,賢愚相較,可惜一般人沒有佛陀那般智慧的覺照,一旦來人無禮,自己頓生受辱的羞恥感,再加上旁人譏笑,不啻火上加油。蕭昌明大宗師語重心長地說:「要知辱不辱在人,受不受在我。」打罵譏諷的主動權在人,受辱與否的覺受卻操之在己。「心能不受,耳聽何傷?如火燒空,如風吹地。」負面的言語只能入「耳」,至於要不要入「心」,決定權仍在自己。入耳不入心的言語直如焰火,沒有柴薪增添,終有熄滅之時;又如風吹而過,終將止息。
就因為忍辱這功課不好做,修上千劫萬劫億劫自是理所當然。腫瘤科醫師出身,後來出家的道證法師,對廣欽上人的忍辱工夫無限讚嘆:「忍辱是廣欽上人最大的神通。」
廣欽上人曾在深山苦修數年,出山後重回承天寺那段時光,當家和尚出於考驗的設想,假稱他有偷竊功德金的嫌疑,此後連續幾個月,廣欽上人受盡出家眾的冷嘲熱諷。
他順利過關。
此前上人在盛年遁入深山苦修,緣於他的信念:「有苦才有行好修」,「福之淺深,視苦之多寡而定。」
山中歲月,悠悠而過。隨身帶去的三件衣服穿到只剩一件,衣服上全是補丁。五穀雜糧老早吃完了,樹籽、山薯在山中最容易取得,從此成為裹腹的首選。
三年後出山,回到寺院叢林。日常飲食比起山居歲月當然方便許多,但他選擇以水果作藥石,信眾因此稱他為「水果師」。年輕時因為晚起而耽擱打板,從此立志不倒單,再也不肯上床平躺。
他以日用常行的簡樸,充分實踐了上師的教導。轉塵老和尚曾告訴他:「吃人家不要吃的,穿人家不要穿的,做人家不要做的,以後你就知道。」
習於人棄我取,在最簡單的物質生活裡,自可修煉出不受肉體牽絆的自在心靈。
廣欽上人在人間駐世九十餘年,先是福建,後來在台灣,看遍眾生相,作出如是結語:「生活愈優渥,我慢益長;條件愈優越,我相愈重。」
人道順修,天道逆修。個人或環境的條件愈好,人道成就的可能愈高;以修道的觀點來看,卻可能反轉成為障礙。我慢益長,我相愈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結果,是既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別人,更別提廣大的眾生。
這位「廣」得在家、出家兩眾弟子「欽」慕的覺者,對弟子的教導一如個人的飲食,平易之至。
論修行。修行當從粗衣淡飯下手,鎮日講究吃穿,徒然消磨福慧而已。
論參學。參學並不是出外討得什麼好處,而是從吃虧去參,不肯吃虧,一輩子參不到學。
再說忍辱。「忍辱是修行之本」,「能忍的人,福報最大,加定力且消業障,開啟智慧。」
修道本來就是先苦後樂,必得經過大苦之後,「智慧才能圓明,遇事才能無礙」。因此挨了罵,見了難看的臉色,都要暗自慶幸,當作無上供養。
修行修什麼?廣欽上人說,不過就是「修每天的煩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