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來源:精神疾病照顧者專線 接線小組家屬夥伴
撰文:謝宜恩
「最近哥哥說同事在他飯菜裡下毒,所以他都不在公司吃午餐,還說主管在他手機裡裝了竊聽器監控他,他很生氣,但在辦公室也敢怒不敢言,所以回家都會一直跟我說這些......但其實我聽了覺得很奇怪,這些事情怎麼可能發生,他是不是有被害妄想?我該怎麼辦?」
這確實是很艱難的情況,在專線的接線小組討論之中,這種處境下身為家屬其實會半信半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說的話,也不知道怎麼應對或回應。當這種狀態重複出現時,可能會開始覺得厭煩、同時也會開始擔心他是不是有問題,煩惱到底應該怎麼做才好。
專線的夥伴們在經過經驗的交流與討論後,我們認為有一些可以嘗試看看的方向,整理出幾個原則與方法與大家分享:
先對自己喊聲停,多疑是「病」還是「個性」
在心理衛生知識相對普及的現代,我們認識世界的方式,有許多「醫療的觀點」,因此當我們遇到與平常不同的行為時,很容易快速的聯想到「病」、聯想到「症狀」。
但其實在尚未就醫與診斷之前,我們很難說這些讓我們擔心的狀態是精神疾病、失智、壓力中的反應還是個性。這時候我們可以先慢一點,先不要輕易的就認定家人就是生病了。
遇到這些狀況時,可以想想看幾個問題,像是:
「他以前是這樣的嗎?是不是本來就很容易擔心跟起疑心,還是這一兩個月有明顯不同?」
「他說在學校被欺負,是真的在人際關係上有困難,還是他想像的?」
靠近對方的情緒
「這都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根本沒這回事,你生病了,要去看醫生阿!」
聽到荒誕的描述,有時候我們會急著跟家人解釋,想讓他有「病識感」,讓他知道這些「不是真的」,但這樣的討論方式可能會讓我們的家人覺得很孤單、被指責,甚至對於不被相信感到生氣或沮喪。
其實,不論此時我們的家人是不是真的「病了」,在這些時刻他口中的事件是不是真正存在可能並不是最重要的,因為這些情節與狀況對當時的他來說都相當真實。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先試著去接住他的情緒,像是說:「你說那個路人要害你,那感覺應該很害怕吧?」或是「如果覺得大家都要對付你,一定感覺又生氣又委屈吼。」
俗話說:「有關係就沒關係,沒關係就有關係」讓他知道我們在意他的心情,關心他的擔心,先成為夥伴,建立信任關係,站在同一陣線,先有好的經驗,才有機會討論下一步可以怎麼一起想辦法。
看見背後的擔心或害怕,聽見「與生活的關聯」
即使是精神疾病,每個人表現出來的「症狀」也都有所不同,有些人會懷疑自己的錢被偷、有些人覺得鄰居一直在說自己壞話,有些人會覺得學校老師要害他。
人在聽到別人有幻聽或妄想時,都會很緊張,因為那是我們不熟悉的事,這很直覺,並不奇怪。但我們相信這些「症狀」都不僅僅只是「症狀」,這些「症狀」是當事人在那些時刻無法用語言傳達的事。如果我們可以放慢一點,不要這麼急著歸類,而是聽見或真正看見那些奇怪的話語跟動作後,有沒有什麼其他對他或對他的生命來說重要的東西,或許可以更了解為什麼發生這些事。
例如我們可以跟家人說:「你覺得那個路人要害你,你觀察到甚麼?你在害怕甚麼?」讓他多說一點這些心情與「妄想」的連結,這個「症狀」也許反應的是他對於經濟的焦慮、對於人際關係的害怕,或其他跟他此刻生活有關的重大細節。
點出視野的差異,取代爭論真實
在靠近心情、理解背景之後,有了信任的前提(註),在關係之中,我們可以試著去提出我們的觀察,像是:「你說水塔被下毒,但我跟媽媽喝起來都覺得味道沒有改變欸,好像跟你的經驗不太一樣,你怎麼想呢?」
我們不是要去否認他的「真實」,而是增加新的可能性跟選項,我們可以提出我們的觀察,但並非跟他爭論事實,先讓我們跟他有方法可以連結,再讓雙方去核對、思考為何有這樣的差異,讓家人有機會看見不同的判斷,回頭檢視自己的狀況。
(註):至於何時是有穩固的關係、有信任的前提,我們會在另篇文章更深入的分享。
一起評估風險,討論可替代的行動或選擇
通常讓我們擔心的,都是「行為」,像是家人因為太害怕所以不出門、不吃飯、不睡覺,或是甚至可能與其他人產生衝突,這時我們可以試著問問他:「這些做法會不會讓你不舒服?」進而去討論有沒有其他方式可以稍微緩和,卻又能讓他防範「被害」。
我們可以和家人一起討論與現在他的選擇不同的方法,像是「你覺得那個公司的人在你飯菜裡下毒,你在害怕甚麼?那你會怎麼防範?不吃飯也不是辦法,還是我們以後從家裡帶便當?」或是「你說樓上鄰居都一直故意吵你讓你睡不好,但精神是我們自己的,看你這樣白天精神不好我也好心疼,要不要去醫院請醫生開助眠藥,讓你睡的好一點?」
【家屬小故事】
我的奶奶有一次摔倒,髖關節開刀住院,那陣子她會在半夜不睡覺,說有大隻雞、有四腳仔(青蛙)還有兩條長長的東西在她床邊,也會指著天花板說看到神明,然後用被約束的手拜拜,說希望神明保佑她腳好起來,等她痊癒會帶著水果去拜拜。那幾個晚上奶奶都會問我有沒有看到王爺公在那裡看我們。但我甚麼都沒有看到。
有一天,我趴在病床旁問奶奶雞長什麼樣子、在哪裡,神明說什麼等等,後來也跟奶奶說她看到的這些我都看不到,可能會需要她描述給我聽。那天晚上奶奶說了很多,也一臉神奇的說真有趣,怎麼只有她看得到。
到後來半夜四點,奶奶還是一直不睡覺,一直說有青蛙在旁邊,我就下定決心,帶著一個塑膠袋,在病床尾「抓了一隻青蛙」,說要拿出去丟,走到隔壁垃圾間丟完回來後奶奶問我放到哪,我回道抓到外面放生了,當時奶奶還罵我笨,說如果青蛙跑掉怎麼辦。但後來奶奶就終於睡了,我也終於可以休息一下。
在嘗試不同的作為之後,如果真的有需要,可以鼓勵家人就醫,去跟醫生討論。但我們也要記著,「診斷」不是目的,人才是目的,重點不在於我們的家人是不是「病人」,因為診斷的意義在於後續的治療,看醫生的目的在於找到協助受苦當事人的方法,醫療有他的幫助,但也有他的限制。藥物或許可以幫忙改善情緒、減少幻覺,諮商與治療可能可以協助當事人整理生命故事、找到新的詮釋或因應方式,但是不是看了醫生就能解決所有狀況,就醫後是不是就不再會有妄想,都因人而異,可以隨時與醫生還有家人保持討論。
在照顧與陪伴的位置很不容易,很多情況瞬息萬變,我們也只能見招拆招,病與陪病都受苦,希望我們能在這條難受的路上,與彼此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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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者Q & A〉照顧者專欄,不定期刊載
由在生活中嘗試與實踐照顧經驗的家屬們
討論並交流在陪伴中遇上的大小困擾及疑難雜症
藉由共同商議及經驗分享,整理出照顧者視角的照顧問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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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疾病照顧者專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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