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下的怪物：讀井伏鱒二的《黑雨》
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過去，這天地宇宙之間，有任何人有權召喚出如此詭異的怪物嗎？面對這樣的怪物，我有辦法逃出嗎？
八月，利用編書之餘的零碎時間，讀完日本小說家井伏鱒二的作品《黑雨》，是以二戰原爆後的廣島居民生活為主題，非常深刻、值得一讀的小說。
如果說，在看完同樣以二戰原爆為主題的日本動畫片「この世界の片隅に」（臺譯：謝謝你，在世界角落中找到我）後，我感到滿心悲傷卻欲哭無淚，那麼看完《黑雨》中的一字一句後，後座力更是「加倍奉還」！文字呈現宛如地獄般的原爆景象，讓人讀來不只是悲痛，更多是極為真實、驚悚的感受。
最主要的原因在於，《黑雨》雖是一本小說，但作者井伏鱒二在故事中不時（且篇幅不小）穿插取自原爆倖存者重松靜馬親筆書寫的「原爆日記」，加上作者親身的體驗與資料彙整，使得這本「改編」而成的小說更具紀實性，而小說家的神來之筆，又更增添文字的震撼力與射入人心的錐心之痛。當然，本書譯者王華懋的翻譯功力無可挑剔。綜合以上，使得閱讀《黑雨》依照時序呈現原爆後的生活描述，簡直就像在體驗當時廣島居民遭受戰爭「凌遲」般的殘酷。
書中幾個描述原爆發生時與之後的段落，讀來實在令人怵目驚心：
直到昨日，每天早上廣播熟悉的聲音都播報著：一支B29八架編隊正於紀伊水道南方120公里上朝北飛行……但由於每天不分晝夜都能聽到相同的廣播內容，因此我亦不怎麼放在心上。……就在這一刻，即將發車的電車左側約三公尺的地方，冒出一顆幾乎令人瞎眼的強烈光球。同時四下落入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了，世界好像瞬間被一塊黑布給罩住了似的。「出去！出去！」「讓開！讓開！」「下車！」「好痛！」「哇！」叫聲、吼聲、慘叫聲充斥周圍，隨著這些叫聲，車廂裡的乘客全都向外推擠……（P.47）
我以為天已經快黑了，但回家之後才發現，是由於罩頂的厚厚一層黑煙，才會一片昏暗。……突然下起了黑色的驟雨，雷聲大作的烏雲從市區滾滾湧來，下起了有鋼筆那麼粗的棒狀雨柱……我似乎整個人恍惚了……黑色的驟雨彷彿要迷惑我的知覺，來無影，去無蹤，像玩弄人心一般。（P.43）
蕈狀雲的形狀比起香菇，更像水母，但彷彿比水母更具動物的活力，抖動著腳步，頭部的顏色或紅、或紫、或靛藍、或綠，不斷地變換，往東南方蔓延。內層不斷地湧出外側，就像洶湧沸騰的滾水，狂暴得彷彿隨時都會飛撲上來。活脫就像是地獄使者。過去，這天地宇宙之間，有任何人有權召喚出如此詭異的怪物嗎？面對這樣的怪物，我有辦法逃出嗎？我的家人能倖免於難嗎？……、兩腿虛浮無力，無法前進，全身的哆嗦怎麼樣都止不住。（P.68）
鄰組的人好像都去避難了。屋門都開著沒關，就和我剛才一路避難走來看見的人家一樣，沒有任何防盜措施。過去鄰組成員都非常熱心進行消防訓練，然而今天卻派不上半點用場。別說傳水桶、抬擔架了，連監督的人都沒有。感覺過去的訓練就像在玩家家酒，連先前的生活都像是玩具一樣。（P.103）
閱讀完《黑雨》，我不禁掩卷嘆息，面對戰爭的凌遲，人民往往是最無能為力的一群，只能被動接受、想辦法努力活下去。當我們在閱讀這類作品，不管是井伏鱒二的《黑雨》、原民喜的《夏之花》，或是小沃特．米勒（Walter M. Miller Jr.）的《萊柏維茲的讚歌》，作者總是透過這些作品，試圖警告著自大的人類：
對這個世界來說，人類的生命是如此的渺小，每個人短暫的生命好比一朵花的綻放與凋謝。人類的存在是如此微乎其微，我們何以膽敢認為自己擁有權力，扮演那個決定、甚至是瓦解世界生滅秩序的角色？
讀《黑雨》，雖讓人莫名驚恐，但這份驚恐，絕對值得我們體會與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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