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原甫出版的詩集選用「花的目屎」為書名,同名詩作〈花的目屎——敬致楊逵及太陽花〉,獻給以文學推動社會運動的前輩作家楊逵,也送給太陽花學運的熱血青年們。全詩寫道:
玫瑰花 紅記記
為台灣 拚生死
目屎流 目屎滴
石頭硩袂死 花蕊
開向 台灣民主的春天
百合花 白泡泡
花開中正廟佮街頭
欠人照顧的野百合
用智慧 弄破萬年體制
封殺 鎮砧的死豬皮
日頭花 有夠濟
開佇 台灣的街頭巷尾
為著 人民的腹肚
頭擋 木棍佮水龍
面皮染成血色 日頭花
第一段的「玫瑰花」,取材自楊逵代表作〈壓不扁的玫瑰〉(又名〈春光關不住〉),被壓在沉重水泥塊下的玫瑰花,依然頑強地長出花苞,象徵台灣人民雖然被日本政府殖民統治,但仍有絕處逢生的機會。詩人用「石頭硩袂死 花蕊/開向 台灣民主的春天」,形容台灣人民奮力抵抗壓迫的精神,「紅記記」的玫瑰,隱喻著追求民主的熱情與革命的鮮血。
第二段的「百合花」,意指一九九○年三月的「野百合學運」,數千名大學生靜坐在中正紀念堂廣場,提出「解散國會」、「召開國是會議」等訴求,促成國代「萬年體制」的改革,讓台灣民主前進一大步。詩人轉化「死豬鎮砧」的俗諺為「鎮砧的死豬皮」,諷刺佔著毛坑不拉屎的萬年國代,「白泡泡」的台灣原生種野百合,代表著草根的力量。
第三段的「日頭花」,則是反對黑箱服貿,於二○一四年三月十八日佔領立法院的「太陽花學運」,這場大學生與公民團體共同推動的社會運動,期間曾發起佔領行政院,遭受警方以暴力驅離,詩人以「頭擋 木棍佮水龍/面皮染成血色 日頭花」,紀錄學子不畏強權的勇氣,同時期盼台灣的未來能如向日葵般,迎向陽光。
值得一提的是,楊逵的曾孫魏揚也是「太陽花學運」的代表人物之一,從日治時期的玫瑰,到解嚴初期的野百合,再到近年的太陽花,三種花朵呼應著台灣民主運動的歷程,一代跨過一代,共同將追求民主的薪火傳遞出去。
展讀《花的目屎》,詩人的「目屎」不只是為台灣社會而流,家庭的情感與牽絆、山林生態的破壞、戲如人生的文學作品,都是「目屎」生成的原因。〈寄金簿仔——予老伴的情詩〉交疊抽象的親情與具象的存摺,夫妻共同走過捉襟見肘的歲月,辛苦拉拔孩子長大,當存摺上的金額漸漸增加,兒女卻也各自成家,不捨孫女遠赴異國念書,詩人阿公「將目屎 記踮寄金簿仔/準備淡薄紅包 寄去」,存摺裡一行又一行的數字,無非都是對家人的愛。
〈樹靈〉一詩將雨滴比擬為「樹靈的目屎」,為山老鼠盜伐林木、樹木慘遭斷頭的亂象表達悲鳴:
霧 層層疊疊覕佇深山林內
風 一陣一陣吹過山坪
暗光鳥 三更半暝巡山路
賊頭賊腦的貓鼠 交結妖魔鬼怪
貪念 造成天災地變
神木 鬱卒的心情
雨滴落來 親像樹靈的目屎
軁過白茫茫 暮色的
磅空 閃過琴山河合 身邊
攑頭 看著兩千外歲的樹仔公
靈塔 現出金光閃閃的
神光 飛上阿里的身軀頂
慈雲寺 保庇香林神木
釋迦牟尼佛 喝著阿里的名
阿里山的原始森林擁有豐富的林產,但從日本統治時期就被大量砍伐,日本人也在阿里山上蓋了供奉釋迦牟尼佛的「慈雲寺」、祭祀樹靈的「樹靈塔」等。詩人把半夜上山的山老鼠形容為「暗光鳥」,他們利用霧與夜的掩護,到阿里山砍伐珍貴的林木,「貪念 造成天災地變」,濫墾濫伐讓森林裡到處是被鋸斷的樹、只剩樹頭的神木,水土保持嚴重失衡,天空落下的雨滴彷彿也在為樹木的命運流淚。
《花的目屎》輯二收錄的長詩〈坐飛機,走揣詩〉,觀看異國風情的同時,詩人也在反思台灣的文化與未來,船過劍橋康河,詩人想起徐志摩筆下的康橋,卻也不禁感嘆「台灣人知影 康河 雅芬河 黃河 印度河/毋知 台灣新文學之父 賴河」;行經莎士比亞故居,詩人憶起捧讀莎翁知名劇作《哈姆雷特》、《李爾王》、《羅密歐佮茱麗葉》、《馬克白》,為主角悲情際遇「流目屎」的青春時光,也期盼台灣能珍視文學的價值。
「花的目屎」是詩人為台灣落下的眼淚,每一滴淚珠都蘊含著愛台灣的心,期待「目屎」開花,有更多人來關心台灣文化。
——發表於《福山智海》第1期(201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