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l出身於中產階層,父母都有穩定職業,算是在小康家庭中長大。在成長的過程中,父母不斷對他灌輸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強調要成為人上人,必定要學會辨別「優秀」的人,與之相處,近朱者赤。
潛移默化中,Carl也形成了根辛蒂固的比較心理。在學校裏,他會以成績定義學習水平,以朋友數量定義社交水平,然後嘗試跟水平較高的同學打交道。在他的眼中,成為人群中比較優秀的那一個人,就是成功的指標。儘管他往往覺得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但他總是把超越同儕視為力爭上游的方針。
大學畢業後,22歲的Carl在一家歷史悠久的出版社當上了編輯。深諳如何見風使舵的他很快便融入了編輯部。為了吸引「優秀」的同事與自己打交道,Carl在公司裡總是自覺地擺出泰然自若的模樣,在同事及上司眼中都烙印了可靠、勤力的形象。
十餘年過去了,編輯部的員工來來去去,只剩下35歲的Carl一直留在公司裡默默耕耘。上司非常欣賞Carl對公司的貢獻,加上他也深受部分資深作家的信賴,便順理成章地把他升上了總編輯一職。
經驗老道的Carl跟不少作家交過手,不少作品也經由他的審核下出版。有一天,一個年輕作家打算把他的作品簽給Carl的出版社,特意來臨出版社與Carl洽談保底印數——Carl要因應作品的初稿及內容概要進行市場預估,並制定出版社及作家都可以接受的價格。
Carl約略看了作品題材,是不合主流的古典文學風格,加上這個年輕作家只有出版過兩本書的經驗,便判斷這個作品的市場價值不高,保底只能印刷2000冊。
少年難以接受:「為什麼這麼少?我上一本書的銷售量也高達30,000冊。」
Carl解釋:「這個古典文學作品沒有問題,只不過市場價值不高。現在主流的創作文化主要圍繞著戀愛、穿越、科幻懸疑等等。倘若你希望作品有更高的市場價值,可以嘗試寫這種類別的題材,或把你的故事進行改編。」
少年更加不解:「我不認為現在的人只喜愛這幾種類型的書。我第一次出版的書也是古典文學風格,成績也不錯,為什麼保底印數不能提高?」
Carl嗟呼,瞥眼眼前初出茅廬的作家:「雖然你的上一本書有好成績,但那本書是在數年前出版的。我敢向你保證,現在市場變了,小說已經成為了速食文化,倘若你希望有市場價值,必須迎合主流,才能嶄露頭角。」
話畢,少年端詳桌子上厚厚的一疊手稿,稿子承載了自己在過去半年一天碼幾千字得來的成果,不甘油然而生:「迎合主流的創作不會好看。我相信看過我的書的人,喜歡的是我筆墨下的純粹和誠摯的表達,而不是為了抄襲而來的細枝末節。」
Carl嗤之以鼻:「憑什麼讀者能看得出你的純粹和誠摯?」
「憑我的作品不是為了超越其他作品,而是與其他作品並駕齊驅;我的文字只會專注地給予我願意給予的養分,與其他作品不一樣,不遜於、不高於任何其他作品。」
話畢,房間一陣沈默,落針可聞,Carl手裡接過作家的手稿,在手裡翻閱:「那我想問,這個市場上有什麼產品能不遜於、不高於任何其他產品?作為作家,你是一個賣家。但作為人,你也是一個買家。你如何能在不比較其他產品的情況下,估算一件產品的價值?人們自然地會選擇購買更受歡迎、更適合自己、更合時宜的產品。不讓自己的產品受其他產品比較,只是賣家的故步自封。」
「我不是為了賣文字而寫作的。」作家眼神閃爍:「我會賣文字,是生活使然,我會寫文字,是自然而然。我相信讀者也沒有如此厚重的比較心理。一本作品之所以會好,並不是因為與之同時發行的作品都比下去,而是因為這本作品本來有養分、有價值、有意義。你看名留千古的名著,曹雪芹花費一生撰寫紅樓夢也沒有估算市場價值,因為人們欣賞的是書本身的養分,而不是因為書貼合時宜。我不會拿我的作品與紅樓夢相提並論,也不應該斟酌如何讓作品迎合虛幻不實的主流文化——我只會把我的精力花費在把文字雕琢得更精緻、把主旨傳達得更精確。因為我相信,讀者是有賞識鑽石的能力,他們能欣賞我的文字越發精湛。」
Carl頓時無言以對:「小朋友,」他訕笑:「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為了賣文字而出生的,我們每一個人也不是為了與別人賽跑而起跑的。可是,為什麼我們都必須在意其他人賽跑的狀況呢?因為跑在前面的人,往往坐擁更好的風景。當你比其他人更勝一籌,當你積攢更多人氣、吸引更多讀者,你才能鋒芒畢露,你的舞台下才有觀眾。」
作家抬眸與Carl對視,眼底藏著無底深潭:「可是我的眼中沒有跑道,也沒有人與我競賽。我們都只是流落在荒無人烟的沙漠中,每個人都有各種前行的方向和辦法。我只是在走我的步伐,每一步比上一步踩得更穩更深,偶爾看看其他人走得遠、走得近,也無所謂——因為我們走的路不同。」
Carl點頭,把作家的手稿遞給他:「好,我當然會尊重你走的路。」
作家莞爾,伸手接過手稿:「我也會尊重你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