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到三年級教室,準備等一下要上課的用具、檔案。三年級小孩在走廊上排隊,他們要先到穿堂跟其他年級的學生集合,然後再一起放學。有參加寫作課的小孩,放後學後再回到教室來上課。 我在教室內,看著他們在外頭排隊。 後排的小孩在講話,打來鬧去。前排的小孩說不要吵了,不然不能放學。帶隊伍的小孩說向前看齊,前排的小孩舉起手臂,中段的小孩舉起手臂,後排的小孩沒有舉起手臂,在玩。帶隊的小孩又喊了一次向前看齊,後排的小孩一樣在玩。前排的小孩不耐煩的說到底要不要放學,站在一旁的隔壁班老師說看你們什麼時候會安靜啊。前排的小孩往後面喊說不要吵了,老師看著他們說看你們要浪費多少時間。 小孩的吵鬧聲漸漸不見。帶隊的小孩又喊了一次向前看齊,放下;向前看齊,放下。然後他們出發往樓下穿堂走去。過了沒一兩分鐘,隊伍又走回來,有小孩低聲在唸「都是你啦……」他們回到教室的走廊來,臉上掛著不情願。 「做不好就練習,看你們要練習幾次。現在是三點,你們是不是想練習到四點?」老師說,「看你們要浪費多少時間。」 浪費時間。嗯,那些排隊等放學回家的小孩,他們覺得浪費時間嗎? 一直很安靜的小孩,覺得浪費時間嗎? 在後邊玩的小孩,覺得浪費時間嗎? 他們浪費的時間一樣嗎?浪費什麼時間? 我呢?在教室裡等上課的我,覺得浪費時間嗎? 等著他們整理好隊伍的老師,覺得浪費時間嗎? 可是什麼是浪費時間? 我走到窗邊,看著他們,有小孩說:「有監視器。」 ◆ 小孩走去穿堂集合了,我在教室裡等。我在想,等一下上課會是什麼樣呢?剛剛浪費了十分鐘安靜排好隊伍的小孩,會安靜的走回來,安靜的上課嗎? 上寫作課的小孩回來了,用衝的跑回來了。一衝進教室,有小孩問今天要做什麼?我說我把你們上次創作的積木拼貼詩整理出來了,我們先來看一下大家的作品。 有小孩開始唸我PPT上的文字,有小孩開始動另一邊的滑鼠(這教室有一個遙控滑鼠,一個桌面滑鼠)。我說你這樣子動,我沒有辦法操作。在這個同時,有個小孩看到其中一個同學寫的「吃鳥鳥」,就開始大聲的笑著講「吃鳥鳥」。然後有另一個小孩拿著投影幕的指揮棒揮舞,說我幫你指。 我停下來。我知道依照現在這樣即將又要進入混亂的狀況,我繼續講會落得很像自言自語。所以我停下來。 我停下來。我問,你們想上課嗎? 拿著指揮棒的小孩一邊跑一邊揮舞,說想啊。我說這節課跟上一節文字遊戲課不一樣,你們要靜下來才能聽得進去我今天要跟你們分享的東西。我一邊說,指揮棒小孩還是一邊跑。我說那沒辦法,我不想自言自語,那麼我先不講了,等到你們可以靜下來聽我講話我再開始講。 我說完後,有小孩坐下來,但指揮棒小孩和一直講吃鳥鳥的小孩還是跑來跑去。 「今天又要上無聊課了……」A小孩說。 「會嗎?那要看你們啊。我也不想上無聊課。但是如果大家一直很吵,我就沒辦法上課……」我說。 「可是那是他們在吵,我想上課,我百分之百想上課。」B小孩說。 「那怎麼辦?我上你的課?不要上他們的課?」我問。 「我不知道。我想上課。真是浪費時間。」B小孩說。 這學期曾經有一堂課,整節課我們都沒有「上課」,就是A小孩口中的「無聊課」。那是剛開始的第三堂課,整節課小孩都很high,幾乎無法進行任何活動。小孩說那你把吵的人記名字啊!我說我不想記名字。「那我去報告其他老師,請他們來管。」「上課是我們的事,為什麼要報告別的老師?」「你兇一點就好了。」「你們希望我兇嗎?」有小孩說希望,有小孩說不希望。 「除了記名字、報告老師、叫我兇一點,難道沒有其他的方法嗎?」我問。 「等全班都安靜你再上課。」小孩說。 「喔,這個方法我可以試試……我說。那我就等大家都安靜再上課囉?」我說。 小孩說好。 小孩說好,後來還是一團混亂。我就等,坐下來記錄他們的情況。一個在轉圈,一個在拉投影布幕,一個在走來走去,兩個坐在我旁邊看我寫字,一個自己在畫畫,兩個在追來追去。 就這樣,一直到下課,我在等。下課前,小孩說好無聊喔,我說對呀好無聊。小孩說好像沒用耶,我說嗯,今天我等了一節課,結果都沒有上到課,看起來好像蠻沒用的。 ◆ 我和小孩「浪費」了一整節課的時間,還是等不到大家靜心下來上課;小孩排隊只「浪費」了10分鐘,就訓練好了可以安靜放學。前面那個浪費看起來好像很沒有用,後面這個浪費看起來好像非常有用。 雖然看起來好像都是「浪費時間」,但是: 等待安靜排好隊伍準備放學的「等」,跟等待準備好上課心情的「等」,一樣嗎? 等待安靜排好隊伍準備放學的「小孩的心情」,跟等待準備好上課心情的「小孩的心情」,一樣嗎? 等待安靜排好隊伍準備放學的「浪費時間」,跟等待準備好上課心情的「浪費時間」,一樣嗎? 發生在小孩身上的,究竟是什麼? ◆ 這份札記的書寫方式並不完全按照時間順序,而是直接記錄課堂中的某些事件,我當下的反應,以及後來的思考。文章中所提及的問題,某些可能暫時沒有答案或定論,因為有的還在觀察思考,有的則是會在後續的札記中繼續書寫。 若你不清楚「自律觀察思考札記」的書寫動機,建議請先閱讀: 1.學習的弔詭(三)沒有自由,就沒有自律 2.【自律觀察思考札記】前言:方便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