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senovac Holocaust Memorial, Jasenovac, Croatia)
不信的人面對逆境,一方面靠親友的幫忙,一方面靠自助;自助尤其重要。
6.1 癱瘓的無神論者
Amber現在32歲,出身摩門教家庭,但是16歲左右,就不信摩門教,也不信任何宗教。她認為科學是認識這個宇宙的惟一方法:
我根本無法了解萬物背後的力量。我只是認為,裡面沒有什麼「屬靈」的原因──不過,宇宙的鬼斧神工仍然叫我十分敬畏。
26歲時被酒駕撞傷,從此癱瘓,連膀胱滿了要尿也沒有感覺。當初想自殺,卻為了母親而活,而既活下來,漸漸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太糟糕,還是過得下去的。」受傷第一年最難熬,有沒有想到神?
根本沒想過神。從來沒有。真的壓根兒沒想過。
經歷創傷時,有信仰,心理上不是好過些嗎?
要是你相信「萬事都在神手中」──我不覺得有用。也不覺得會學到什麼──你只是放棄了,或者把責任推給神。……有改變潛能的是你,是你自己,你不必把責任推給「至高的權能」。你經歷了創傷,你要走下一步──你得為自己負責任。
既然不信宗教,怎樣應付困難呢?她靠母親、靠好朋友的幫助,更重要的是:靠自己。
於是你得認真想想自己能掌握什麼。我實際能做什麼?要想。這種事,你不能「交給神」。……我得主動的決定──我想要活。我得抉擇。然後我得做需要做的。假如我從輪椅倒下來,躺在地上,一個人,神不會扶我起來,我得自己爬起來。我得想法子,怎樣爬到房間的角落,在牆壁和床之間借力,再撐起來。這不容易。我花了大半年才想出辦法來。
Amber並不寬裕,朋友讓她住在院子的拖車裡。最近想回大學讀書,念歷史,希望日後當檔案管理員。
我們活在一個星球上,這個星球在太空轉動,沒有為了什麼;這個事實叫我安慰。這給我安慰。……萬事萬物沒有意義,其實是最大的安慰。發生這一切都不重要。所以你惟一能做的就是走下去,別推卸責任──對自己的責任。雖然我多少贊同存在沒有意義,但是只要你想找,當然到處都找得到很大的意義。責任不只在於個人的盡責,還有回應他人,回應人生裡遇到的人,回應他們的需要,回應他們的感受,回應他們的經驗。
6.2 納粹大屠殺的幸存者
Zenon一家住在波蘭,是沒有宗教的猶太人家庭。納粹入侵時Zenon才15歲,到戰事結束時,家族死了30人,包括他的雙親、祖父母。他在集中營時聽到所謂猶太人大屠殺:
我知道了。有些人覺得只是謠言。我覺得是真的。他們不相信。我相信。我知道我們被人大屠殺。
冒險逃走,僥幸成功。到了華沙(Warsaw),憑着一口流利波蘭語冒充波蘭人。甚至為了掩飾不信的身分,戴着一條十字架項鍊,經常上教會,跟着做樣子祈禱、唱詩歌。儘管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他仍然參加地下的反對運動,幫忙通風報信,運送武器等等,也最少救過三個人。為什麼自身難保,還要冒險呢?
我想幫忙。我想幫忙。還有什麼別的理由嗎?我想幫其他人的忙。
那幾年惶惶終日,有幾次死裡逃生,十分難熬:
我無休止地害怕、不安,怕被人認出來,怕被人出賣。
經過幾番波折,到了維也納。戰事結束,蘇聯接管當地,卻把Zenon當成納粹同黨,要帶到機林槍決。誰知負責的兩個軍人卻放他走。
Zenon現在八十七歲。朱克曼問他:當初爬牆逃走時有沒有想過祈禱?
沒有。我不祈禱。我滿腦子想着:怎樣跳,守衛才看不到我?只有這件事。什麼時候動?風險多大──滿腦子就是這些。
兩個蘇聯軍人帶他到樹林時呢?
沒有。我不祈禱。連想都沒想過。跟誰祈禱?我只是很氣──已經逃過那麼多回了,到頭來卻是這個下場。滿腦子就是這些。
好多次死裡逃生,幸運得不得了,不覺得是神安排的嗎?
嘿,要是我要為好事多謝神,那麼我也要為遇到的壞事、受的苦怪祂。要是那時候有神,那麼祂不在我身邊。祂沒有保護我。我遇到多少危險?吃了多少苦?我的家人、父母、親戚、朋友都死了?我挨打,我被人逮捕,一天到晚擔驚受怕。破壞了那麼多。整個集中營清掉──幾千人。殺了幾百萬人。我看不出哪裡有神在看顧誰,沒有。我活了下來。但是不是因為神。不是。
那他是怎樣應付過來的呢?
我只是想着怎樣生存。而滿腦子這些,有時候多少幫我撐過痛苦,甚至飢餓。不知道。但是我靠自己。我做非做不可的來求生。我也想法子幫忙別人一點.就這樣。
6.3 戒毒
Gail的父親有兩極症,卻沒有治療。Gail高中沒念完,就流落街頭,酗酒、吸毒、犯案、坐牢。終於有一回出獄,決心改變,要重新做人。戒酒、戒毒,重回學校,念大學,拿到獎學金,拿到社會工作、公共行政雙碩士學位。現在當一家有規模的門診所主任,幫助病人戒毒等。
我覺得許多人條件都不好,社會卻很少做什麼去幫助他們。我希望自己離開這個世界時,世界會比我生下來的時候好一點。
她戒酒時也受惠有宗教內容的十二階課程(twelve-step program),但是自己「修訂」成世俗版:
許多參加十二階社團的人,的確把「勝過自己的權能」當成是神。但是我從來不要這一套。於是我就把它想成我跟其他人的關係。體會自己成為生命的一部分的感受。有癮的人心裡都空虛,他們常常想用神來填補。於是我就想成用「關聯」來填補。人與人的關聯。群體就是我的「勝過自己的權能」。於是就行了。
Gail從弗蘭克爾(Viktor Frankl)、弗洛姆(Erich Fromm)得到許多啟發。弗蘭克爾認為,人要找到個人的意義,人生才值得過。弗洛姆認為人與人的關係就是重要的意義來源。此外,Gail也冥想,幫自己安靜下來。
Gail也承認,大部分人都從宗教得到幫助才戒除毒癮,她沒有信仰,又靠什麼成功呢?一開始,坐牢幫了一把:出獄後雖然仍然有癮,但是減輕了。接下來,她靠的是自己:
要是你在外面找不到東西,就往裡面找。你在外面找不到上帝,就往裡面找──找到自己。我無法靠神,所以我靠自己,因為我只有自己。這是剩下來的惟一選擇。我不覺得自己特別或怎樣,我就是我。但是我遇到很多困難,我應付過來了,我成功了。
6.4 逆境裡的宗教和世俗
輔導心理學家韋爾斯(Hilary Wells)認為宗教信仰是幻覺。幻覺有時候在心理上叫人安慰,卻不是長期的情感穩定的最好基礎;而且很可能妨礙我們實際想辦法去面對人生。世俗的人有他們的辦法:
講到底就是我們與他人的關係。……要是沒有這些社會關係,那好吧,世俗的人就得靠自己,要自力更生了──要是你有世俗的人生觀,自立真的容易一些。
輔導心理學黃教授(Karen Hwang)研究脊椎損傷的人多年,發現世俗病人主觀上的快樂程度,跟信教的差不多,而且無神論者大都認為不信反而幫助他們應付損傷。
有些案主主動提起,因為他們從來不信宗教,就表示他們從來沒有「信仰危機」什麼的。所以他們要承認發生的事實就非常容易。
其他學者也有類似的發現。總之,宗教有時候對某些人是有反作用的。許多研究認為信教的人比世俗的人心理健康,心理學教授蓋倫(Luke Galen)認為,這種結果一方面是因為實際的人與人互助,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為從眾(conformity)。換言之,你所做的是身邊大多數人做的,你主觀的心理評量就比較好。
如果社會非常世俗,大部分人都不信教,那些經常參加宗教活動的人的心理健康效應就消失了──信徒在心理上並沒有健康些,其實有時候還比世俗的人差。所以你看歐洲比較世俗的國家,信徒的心理都沒有比較健康。即使在美國國內也一樣,宗教州裡的信徒往往有較好的心理健康──非宗教州的信徒卻沒有。
不信的人沒有神可依靠,反應就不同:
所以世俗的人就比信徒更常運用基本、理性的問題-解答方式,而且在應付創傷時,很可能運用得更成功。
這是過來人的說法。蓋倫小時候是信徒,二十幾歲就不信了,不巧又遇上父親去世。
那時候,我爸的死真的考驗了我的無神論。……「要是真的沒有神,那麼我永遠再見不到他了。他不在天堂。沒有永生。」我得認真的想想這些關係。我就非常認真、非常認真的想。我明白我就是沒辦法相信宗教的種種說法。爸走了,走了就走了。但是這真的沒有設想的那麼痛苦,因為我發覺我不用為了好過些,而相信從小學的所有宗教的東西。我還記得父親,這就夠好了。我所珍重的父親的東西還在,在我心裡。他活在我心裡,活在我的兄弟心裡。幹麼要想像他在天堂上面看着我呢?幹麼要想像有一天再見呢?老實說,我現在覺得那些宗教想法有點奇怪。
當時他怎麼熬過來的呢?
朋友、家人。朋友、家人。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