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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寫的第1回合:結果他們最後並沒有整理出採訪記錄來

2019/12/10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上篇文章提到這學期的第一場採訪,將由「自學生採訪自學生」(雖說是採訪,但其實是一場座談)。我先說結果,最後這群男孩並沒有給出他們的訪問稿來。
我本來預計他們每人可以各寫一個提問記錄,然後就能綜合整理成一篇文章……我想得太美了。整個訪問的過程蠻有意思,男孩們很盡責的提了問題,甚至有人的現場速記也做得很不錯。但是當座談結束我請他們依著自己的速記寫一段記錄,拖了好久都沒有人理我……
好的我必須先說明一下:我平常住台東,那幾個男孩住高雄,我們會見面的時候就是一個月一次的上課時間。老實說,在「上課時間」請他們做的練習,他們都試著去做了,但是要他們用平日的休息時間把訪問記錄整理出來,真的要不太到。其實我也可以明白,因為動機不夠強烈。
後來跟他們的家長聊到這件事,我說,把訪問記錄寫成稿子,本來就是一件非常花費時間心力的事,那並不是把記錄串起來而已,而是在過程中,採訪者從受訪者的說話中想到了什麼,連結了什麼,然後當訪談結束後,採訪者想要抓出什麼樣的觀點跟讀者分享……這些,整理起來根本就像是練功一樣。
對我來說,我對許多人與事物都有高度興趣,我都「非常想要」將整個訪談過程與自己的思考過程記錄下來,所以我很願意花時間去做這件事。但對那些男孩來說,他們對採訪這件事雖然感興趣,但還沒有高到願意花那麼多時間去整理記錄。所以這期的採訪寫作課一開始,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我覺得他們願意去試試看我請他們做的課堂練習,這樣就很不錯了。儘管這次他們並沒有交出訪問文章,但我還蠻正面去看待他們做的速記,還有在自學生對談中的提問表現。
像是我看到旻所作的速記,我一邊看著他的記錄一邊說:「你很適合當採訪記者耶!你抓重點的能力不錯,打字又快。」
但旻笑笑的回我說:「可是我不想啊!」

他們發展出自己速記的方式

旻笑笑的說可是我不想啊,但他還是做了那些練習,我覺得這樣就夠了。而且我發現我教給他們的方式,他們會變換成適合自己的方式。
在進行正式的訪問之前,我先請小樹的家的主人讓他們做速記練習。我做速記的方式是這樣的:一邊聽受訪者說話,一邊用筆電將關鍵字快速記下,之後再用關鍵字去還原訪談內容。
而這四個男孩速記的方式是這樣:
旻跟我的方式類似。我想是因為他習慣用筆電打字,可以很快的記下關鍵字,甚至是受訪者整句帶著口氣的話。因此,他用關鍵字還原談話內容的完成度也很高。
胡的方式也是使用關鍵字,但他是用手機記錄。他的關鍵字真的很關鍵字,字數極少,卻都是重點。雖然關鍵字的字數少,但他還原的訪談記錄,還是能夠看得出對話脈絡,雖然句子也是極為簡要。
草皮則是在訪問對方的過程,完全沒有動手速記。他說,一邊聽一邊記這樣他沒辦法好好聽對方講話。我想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但還有另一個原因可能是不管是手寫和3C打字輸入,草皮都不熟練。所以他選擇記錄的方式是,先專心聽對方說,當對方講完一段話後,他再使用手機語音輸入,對著手機說出受訪者剛剛的談話重點。
逸使用的方式跟草皮類似,是先聽受訪者說,說完再記錄。不過因為上課那天他沒有筆電和手機,所以他用手寫記錄。
每個同學速記的方式各不相同,而我也沒有要求他們一定要用哪一種方式來做,因為畢竟他們又沒有要當採訪記者。我讓他們自己去抓做速記這件事時的感覺。有人抱怨速記要很專心,手要很快,手很痠。有人說為什麼不用錄音的?
在這次的練習中,我沒有特別請他們錄音,原因是我想請他們做的是現場的練習。我說如果要做逐字稿,那你就需要錄音,「但你們有人想要做逐字稿嗎?」

中自學生問了大自學生哪些問題?

回到自學生採訪自學生。前面說了,他們雖然沒有完成後來的採訪稿,但他們提問的過程與準備的題目,我覺得很有意思。以下是他們的提問:
旻:
1. 你們決定自學時,知道自己喜歡做什麼事情嗎?
2. 如果家人支持你不讀大學,你還會選擇讀大學嗎?
逸:
1. 自學時,透過甚麼管道學習?
2. 如何透過動漫學日文?
草皮:
1. 你理想中的大學?
2. 你這學期修了幾個學分 ?
3. 會有懶得學的時候嗎?
胡: 會不會被問到未來要幹嘛?是不是被問到很煩?
來說一下這些問題是怎麼生出來的。
我先簡單介紹我對那兩位大自學生的認識,再請他們提問。我說,CC和語樂是從高中開始自學,他們自己決定要離開體制學校,選擇自學。之後他們透過特殊選材的方式進入大學,但他們不太喜歡被叫做大學生,他們也不覺得讀了大學就一定要畢業。我就我所知道的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接下來請男孩們提出想問的問題。
草皮是非常喜歡跟人聊天的人,他很快的劈哩啪啦地提出了許多問題,我前面寫的那三個問題是他後來收攏的。旻提了兩個問題,他在聽了我對CC和語樂的介紹後,提了兩個算是心理層面的問題。
逸的問題感覺跟他個人相關。大概是因為逸也想要自己學日文,所以有了「如何透過動漫學日文?」這個問題。
胡則在過程中一直沒有提出問題,但到最後他突然說:「我想到了……」
「你想到什麼?」我問。
「你們會不會被問到未來要幹嘛?是不是被問到很煩?」胡說。
我一聽到這個問題就笑出來,我覺得這真的是只有胡才會問的問題。我說這個問題很好,不過我有一個建議──
「你現在的問法,受訪者可能回答『有』或『是』,然後就講完了。你可能要再多問一些什麼讓他多說一點,你可以想一下你這個問題重點是想知道什麼……」
我剛說完,胡就說,「不然就問他們是怎麼解決的好了。」我說好喔。這種時候胡的反應就很快。

座談時的現場觀察

這是他們在正式座談前,所提出的問題。在這裡補充說明──這個活動原本是小草辦的關於自學生的座談,也就是說,這不是單純的私下訪談,現場還會有許多報名來聽的觀眾,而且絕大部分是大人。
這原本是一個由我當主持,然後與兩位曾經是自學生的大學生對談,而現在我把我訪問的工作交給那四位中自學生。當我邀約那些男孩訪問大自學生時,他們蠻不在乎的說「好喔」。我真的覺得他們跟我十四歲的時候很不一樣,我十四歲的時候大概還不曉得訪談是什麼東西吧?更不要說要在二、三十位觀眾面前訪問別人。
我覺得那四個男孩好像都不會緊張,還是他們把緊張藏在心裡?在座談開始前的二十分鐘還可以在那邊玩牌。一直到座談前十分鐘,旻對我說:「等一下你會cue我們喔?」我說會,我依舊是主持人,我會cue你們讓你們提問,你們就把準備好的問題問出來就好了。
座談開始,我簡單做了開場,接著就讓男孩們進行提問。我沒想到旻一拿到麥克風,在開始提問之前還先做了自我介紹:「我現在是國三的自學生……」台風超穩,完全不緊張。他穩穩地介紹了自己,然後提問。接著第二個提問者逸,跟旻一樣台風穩健,「我現在是國二的自學生……」中間他還補問了其他問題,比如對高中社團課的看法。總之他們的提問以及與CC和語樂的對談表現,令我驚訝。
而草皮跟胡則是另一種情況。草皮平常問題很多,但當天座談現場可能因為人太多了,所以他一下子緊張起來,輪到他提問時,一開始好像有點不曉得該怎麼開口。不過,當他終於完成了第一個提問,而CC和語樂也回答了之後,草皮漸漸的進入了聊天的狀態。當草皮進入聊天的狀態,他就很可以做自己。
而輪到胡的時候,當他說出「你們有沒有被問到很煩的時候……」現場的人都笑了。

對談結束後你們的感覺……

各位可能有發現,我從頭寫到這裡,並沒有寫出CC跟語樂被訪問時的回答。一方面是如文章前面所說,我本來預期男孩們能整理出訪問稿,但是並沒有。不過,男孩們沒有整理出訪問稿,那麼我來整理不是應該也可以嗎?嗯,照理說本來應該可以。但是訪問這件事是這樣的──雖然我在座談現場也做了不少速記,但是要想忠實還原當天對談時的說話,我最好也是在兩三天內就把稿子完成。拖過一個禮拜,關鍵字所激起的記憶越顯零碎,更不要說是兩三周之後了。
座談結束的那天,我跟男孩們說,把你們的速記整理成一小篇完整有脈絡的文章給我,OK嗎?大家都說OK。然後過了一天、兩天、三天,過了一個禮拜後,我發現沒有人給我。我私下訊息他們。旻說,他要準備會考的模擬考。另外三位則是沒有直接回應。
我一邊看著FB訊息,一邊感覺著這場座談對他們的意義。我在想,這場座談的一開始,雖然期待他們能寫出訪問稿來,但再更仔細的想下去,我覺得他們自己從這場座談中感覺到了什麼,可能比寫出訪問稿來更重要。這不是說他們整理出稿子來不重要,如果他們很主動積極,那麼對他們來說就是一件重要的事。但是現在,如果準備會考模擬考對旻來說,比起整理稿子更加重要,那麼我想他也找到「現階段」對他來說,他想要花時間的事情。
那麼這場自學生對談對我來說的意義是什麼呢?我感受到的是兩種不同背景自學生的對話。我看到CC和語樂是那樣地想從體制學校逃開,他們想辦法離開那個自己不要的東西,然後慢慢去找到自己的想要。
而旻逸草胡(那四個中自學生的簡稱)來說,他們都是從小學開始自學。我從他們身上感覺到另一種鬆鬆的餘裕。他們對於不要的東西沒有那麼迫切,可能是因為沒有被壓迫;他們對想要的東西還在感覺,但他們不急。相較於CC跟語樂對於體制的排斥,旻跟逸反而覺得什麼方式都可以試試。草皮應該是不會再回體制內學校(應該),胡則是還在感覺。
但不管旻逸草胡之後進不進體制,或是進去又出來,他們都不像在打仗。但CC和語樂就讓我有打仗的感覺。他們從高中時候就為自己打仗,現在讀了大學依舊在跟這個大學體制打仗。CC和語樂的自學很像是在為自己革命,然後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想更進一步幫其他的自學生革命。而旻逸草胡的自學則感覺像是空氣,空氣的意思是自學像是理所當然的存在。
我想了一下自己的感覺,然後寫了一篇東西給旻逸草胡。我說,訪問稿有沒有寫出來其實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在對談之後的感覺,我覺得那個更重要。
於是我邀請他們寫點東西分享自己的感受。然後這次,我收到了。雖然收到時已經是三周後了,但每個人寫的東西都出乎我意料。
(照片提供:小樹的家繪本咖啡館、小草旅人共學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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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瞇
廖瞇
廖瞇,認為生命中所有經歷都影響著創作。大學讀了七年,分別是工業產品設計系與新聞系。畢業後賴以為生的工作一直與文字有關。2013年移居台東鹿野,繼續用文字過著生活,養活自己。著有詩集《沒用的東西》、長篇散文《滌這個不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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