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系列的最後一篇了,也許吧。如果看得出來的人,就會知道最近的《「」與「」》是一個連貫的系列文章,或者說,是我的故事。
在寫這系列時,我最初沒想過會寫超過三篇,因為原定就是三篇。後來陸續增加了《好與不好》、《鞭子與手心》。這一切都是意外。是回憶過去時產生的意外;另外很巧合的事情是,在寫的時候台灣也正好發生陸續有台大學生輕生的社會事件。我不太清楚他們究竟是面臨了什麼難題才導致做出這些決定。但或許,我們曾經經歷的人生,與他們面臨的難題,可能都有相似之處吧。畢竟我們都是在大人的「期許」下長大的孩子。被逼得很緊,被追得很緊。我們不能鬆懈、不能停下。停下來就是我們的錯,不可以犯錯;結果就因此錯失了好好「省思自我」的機會。好好「認識自我」的機會。
明明是如此海闊遼遠的青春啊。
最後一篇,但其實,可能還會有一篇,也可能就到此為止。
先送給大家這兩首歌。
在讀這篇之前,你也可以考慮先讀這幾篇文章。
前篇:
※
所謂認輸,就是當你跑步時前面有一個人跑贏你了,只有他有資格獲得掌聲,那你就是敗者,你要認輸;所謂失敗,就是當你試圖做蛋糕,卻在送入烤箱後把整個烤箱炸了,那麼這就是失敗。
認輸,失敗,在我們的字典裡,國文課本裡,童話故事或者偉人傳記裡,是輕易可見的字眼。我們總是能從別人的故事裡認識到「啊!原來這就是認輸了,這就是失敗了」而故事裡的人,總是能用極為正面的態度去面對自己的挫折,好像輸與失敗是能夠自然而然轉化為動力支持他們一樣。
遺憾的是,我辦不到。
我跟朋友吵架了。
那是五年,六年,還是七、八年前的事情,我不太記得多久了。總之在提及這件事的時候,過往的時間已經不怎麼重要了,不重要了;那年那一天,是高職的電腦課。我偷偷在課堂用通訊軟體,跟一位女孩子聊天。那天的她身體很不舒服,而我那天也很不巧的,語氣變得有點白目。於是我就惹她生氣了,她怒罵,而我?明知道是自己的錯,卻還是選擇硬碰硬。
然後就被刪好友了。
極為青春的過去。
隔了這麼久的時間,我在某一天某一夜,回想起了這件事。當時的情節固然讓我很懊悔、也很想找個地洞鑽下去;但我更在意的,是我當下的「態度」為何會如此倔強、如此固執。明明是一句「對不起,我錯了」可以解決的事,搞到最後卻是友誼撕裂,永遠的。
對不起,承認自己就是不對的,好像有多困難一樣。
但真的好難。
我不服輸,我覺得自己沒有錯,我覺得因此被指責「很委屈」。我認為只要坦承了「歉意」,就是在向對方低頭認輸。我不想輸,我沒有犯錯,我沒有做錯任何一件事。
明明就有錯。但是我拒絕認錯。
為什麼?
二十年前,在老師與家長之間有一句話非常流行。
「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點。」
不太知道我的父母是否受這句話「啟發」,還是他們自認為有用;在我升上國小一年級後我就被送去安親班了,有補習、有特定科目輔導課的那種。所以實際上是補習班。
在補習班的遭遇,我只能用災難來形容。在學習上,我本來就是注意力難以集中的小孩,要我專注聽課、專注看老師寫在白板上的字,專注在自己的作業與課本,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然而在那個年代,什麼兒童心理問題,學習障礙,沒有人在意、沒有人關心。那個時代是只有「好學生」與「壞學生」的時代。要區分我們很簡單,就是從成績來決定好,跟不好而已。
也因為這樣,我的學習狀況在學校、在補習班都很差。我常常因為不專心被老師們責罵,回到家也要因為學校印下來的成績單、老師透過電腦打來的熱烈關心,遭受父母的痛斥。從進入學校到放學,從放學到去補習班,從補習班回家到晚上十點就寢以前,精神沒有一刻是鬆懈的。
但是我的內心並沒有告訴我真相。
沒有。
所以我不知道,表面的天真幼稚只是一種偽裝,正在欺騙所有的外人,以及我自己,而已。
上了國中後,我開始被要求更多了。成績、作業、背課文、考試,每一樣都必須做到精準正確,不可以有錯誤、不可以有失分,如果有,你就要倒大楣;也就是說,我必須配合他們的標準達到所謂的「理想」,踩不中大於及格邊線的成果,不管你說你做了多少努力、讀了多久的書,他們都不會相信,因為你的努力根本沒有反映在成績上,還好意思說你有讀書?不,他們才不相信。
這種委屈,漸漸的,把躲藏在內心深沉那塊,鬱悶的,怨恨的,焦慮的,漆黑的心,就像逆流的胃酸捧到了我的喉頭邊。我嚐得到它的味道,也知道它在,但那時候的它對我沒有造成實質的傷害、沒有過度滲入我的理智使我瘋狂。
因此,我依舊抱持著「持續努力、達成標準」的目標繼續前進著,卻不知道它早就開始酸蝕我的器官,腐壞我的血液,讓體內的一切一切通通壞死,直到精神察覺到肉體的崩壞、陷入錯愕為止。
邪惡,真是太邪惡了。
學習歷程的挫折與承受的譴責,逐漸在我心裡生成一道龐大而可懼的陰影。每一次犯了師長眼中的「錯誤」,這道巨影就會變得更加巨大、更加嚇人;我開始不再像年幼的時候那麼「坦然」接受錯誤,因為錯誤會遭致懲罰,罰寫、打手心、訓斥、交互蹲跳、罰站、叫到講台上接受老師當面的精神折磨與人身羞辱──只要是正常的孩子知道自己考試成績會很差、功課寫不好的結果後,就一定會開始試圖逃避錯誤。不論是要作弊也好,抄襲也好,班級幹部去導師室找老師時發現老師不在,剛好看到老師放在桌上的考卷答案所以趁機偷來,也好。盡可能迴避錯誤、逃離錯誤,而不是解析錯誤、面對錯誤,成了我們為了在艱險的學習生涯唯一也是最卑劣的求生手段。
畢竟後頭的巨獸,從來沒有給過喘息空間。
我們的身後,總是有頭被我形容為「巨獸」的東西在追逐著我們。巨獸,是由老師與家長的「期許」形塑的壓力與執念所匯聚而成的怪物。它會追著我們跑,不斷追著。不論我們是在讀書也好,是在補習上課也好,是在考試寫功課也好,還是躺在床上靜靜休息也好,巨獸一直在追、不停地追。若是被追上、被輾過去,就代表你是有缺陷的問題學童,你必須接受懲罰──在這樣的教育環境下,我們根本沒空理會自己犯下的錯、檢討錯,只能連忙拾起被挑戰撞翻的行囊拔腿奔跑。
我在過程中開始意識到,錯誤就像是路邊橫出的斷木會把你推入山崖;像是轉角衝出的車子會把你撞向電線桿;像是騎著摩托車卻被路邊停靠的車子突然打開的車門彈飛──這般那般的危險。所以我開始抗拒錯誤、害怕錯誤,因為錯誤會害死我;即便我知道最簡單的方式是不要製造錯誤,可偏偏,我就是會犯錯。長久以來由於被大人們施加的壓力逼迫,導致我根本無暇顧及錯誤。
最終的結果是,我懶了,無力了。我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錯誤了。
因此在這之後,逃避成了我唯一的選項。
我逃了很漫長的歲月。很漫長,很漫長,很漫長。我所犯下的錯誤不再僅限於課業,還有對人、對事、對物,對情感與說話、聲音、思想、行為,各種會存在錯誤的層面,我都犯過了,而我選擇的方法也都是逃避;我下意識地抗拒任何與錯誤「掛勾」的現象或狀況,任何一丁點示弱、退步,任何一丁點不被承認、被人比較,任何一丁點哪怕是出於好意的「提醒」,我都認為是「不該犯上的錯誤」;對於犯錯的過度敏感,也造就我輕易選擇逃避來遠離問題,就好像這麼做,問題會自己消失,被諒解、被解決。
可現實是,它一直被放置在那,放置在他人的心理。你不願處理,別人也看不起你,但你不會知道對方是這麼想的,於是,你自認為這招有效,所以就一直用,一直逃。
久而久之,逃避不再只是閃躲錯誤的「方法」,而是成了「態度」,成了「面子」的問題。然後,更多的錯誤、更多的災難,一直發生。只因為習以為慣的固執。
在過去的教育、成長環境,我們已經習慣了當時所採取的措施,並且自然而然看作是絕對的處世態度,也造就了我們在面對困境與難題,還有對立與衝突時,過於習慣簡化看待事情的角度、草率使用「逃避」來應對每一個狀況。
要察覺自己看事情的盲點並不容易。因為我們必須開始挖掘自己的成長經歷中的每一點細節,來藉此推敲「當下的自己是如何被塑造的」;這需要漫長的省思,要有耐心,否則什麼都發現不了。到頭來還是回到那個只懂得限縮自己的狀態,繼續製造災難;而過度對自我的要求,也造就了壓抑,陷自己於自己所設下的困境之中。
要跳出來很容易?不要去想很容易?講得簡單,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面對的難題。跳出來就好,有這麼輕鬆,那為什麼有些人選擇了自殺?是啦,他們是跳出來了沒錯,他們跳了。
簡單的被複雜化,複雜化的人繼續將問題複雜化,雜到最後迷失了路,迷失了自己,迷失在學歷至上,迷失在過往的學業成就,迷失在大人的期望。誰是自己?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屬於自己的拼圖早就被拔光了,並且安插上別人置入的「人生拼圖」。那明明不是自己的東西,卻只能乖乖順從、任人宰割,然後腦內的自主意識逐漸被清洗成他人賦予的指令,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不得違逆、不得抵抗,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結果當出現一個需要「靠自己來想」的題目時,明明很簡單的,卻硬是拐了好幾個彎,然後還是寫不出答案。
比如人生。
「沒人可以替你作主。」
大人總是這麼說。但是他們卻極盡所能的,在我們幼小時,就把我們的「未來」作了主。連同學涯,連同職場,連同思想,連同性格,連同表情,連同情緒,都不是你說得算,而是他們的「理想」、他們的「期許」說得算。不得有異議。
好難喔。
難在哪?
連在難題面前承認輸了都不敢的自己。
連面對失敗都不願意的自己。
難在連自己都不是自己。
後來學會停下逃跑的腳步,轉身簡單說一句「對不起」,是在惹怒某位很親近的朋友後,我當下立斷做出的決定;這是個偶然,很關鍵也很幸運的偶然。我還記得那時我腦袋瞬間憶起了當年跟那位女孩友情決裂的畫面。雖然僅是簡短幾行字,卻影響我極深,並且在遙遠的幾年後,惹怒這位朋友的那一天,它被我瞬間想起來,並且告知我衝動的後果。
於是我就道歉了。然後我跟他依然是很要好的朋友。
那一刻,我不再將道歉看作是「認輸」。我犯了錯,我承認了自己在友誼互動上的失敗,所以這是我的不對;雖說我內心的小抗拒戰士,一直在譴責我「低頭了」、「示弱了」、「丟盡我的臉」,但這次我卻拿起刀子把它捅了好幾刀、割下它的頭顱,告訴它:
「低頭?示弱?丟臉?這才不是什麼低頭、不是示弱、不是丟臉。我有錯,我就認錯,因為這是我的錯,沒有錯。犯了錯,就是要道歉。事到如今,是還要顧及什麼面子?覺得這樣就是丟棄自己的自尊?丟的頭,不懂得道歉、坦承錯誤的人,才是沒有自尊的人。」
明明是很簡單的道理,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能夠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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