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程小記／找到自己的形狀

那麼，應該怎麼開始呢？

讓我們以故事召喚故事吧。

男孩閉上沉靜眼眸，嘴角微微上揚，河流激揚起小小的花，河流中獨自站立的他，看來寧靜而美好。

這是繪本《我說話像河流》的封面。

美麗極了的這個故事，當初安排課程時私心決定放進來。男孩悠悠敘述的口吻，雖然似乎不太符合班上幾位小少年的口味，但美好的故事總會不經意種下小小的芽。當我問他們，爸爸為什麼用河流來形容男孩特殊的說話方式呢？

「因為河流很自然，像男孩。」

孩子們的回音時常如此，簡單卻深刻。是呀，自然中一切存在，無所謂好壞，它們就是那樣永恆存在著，獨一，無二，因此無與倫比的美麗。

說話像河流，是屬於男孩的獨特，繪本中男孩父親懷抱深深的愛與理解，帶他看見那風景。而在教室裡，要讓孩子靜下心來，深刻看見自己身上獨特之處，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於是這次，我做了一個事前令我非常緊張的嘗試。

那是在內部師訓時老師帶著我們體驗過的情境冥想，我根據這次課程做了一些變化。但，從來沒有做過這件事的我，真的可以把這群躁動的孩子領進寧靜的木屋中嗎？

我感覺到自己非常、非常害怕。事前演練時，也幾度慌張地弄糊了本該清晰緩慢的畫面。後來經過工作夥伴的建議與調整，正式課堂上，我深深呼吸，關上教室電燈，在輕柔樂聲中低聲向孩子們說，我現在要邀請他們進行一個體驗……

他們暫時將眼睛閉了起來，穿越繽紛甜美的森林，走進那棟窗戶中透出溫暖黃光的小木屋，並在桌上發現一面神奇鏡子。在神奇的鏡子中，人們不會看見自己印象中的臉龐，它將映照出每個人身上獨一無二之處，以一個物品或者畫面的形式顯現。

此刻，你看見了什麼呢？

一片黑暗之中，有人將臉深深埋進臂彎；有人眼珠輕輕轉動；有人偷偷睜開了眼，轉頭看看其他閉上雙眼的人。雖然不知道他們都看見了什麼？或者沒看見什麼？我沒有因此打斷，畢竟這對我們而言都是一次嶄新體驗呀。

後來，我請他們將看見的畫面呈現在紙上，一一分享，思考那畫面與自己的特質有什麼樣的連結？

在那面鏡子中，他們看見──
爐子上慢火燉煮的料理，
一個簡簡單單的笑臉，
幾朵散落藍天的白雲，
一張半是天使半是魔鬼的臉，
或者是，純粹的紅色及黃色，
蔓生鏡面的神祕幾何圖形……

神奇的是，無論是他們在鏡中看見，或者後來聯想而出的畫面，我都在那些圖像中，看見某部分的他們。當我試著分享，我從之中各自讀見什麼樣的他們？孩子們眼中似乎被點亮一些什麼，我想那是因為，他們開始模糊感受到，「自己」所擁有獨特而神秘的模樣。

接著，我再帶著他們依循具體路徑，思考自身獨一無二的地方，並試著用一項事物來形容此特質，想想這項特質為自己帶來的一切，以及自己是不是喜歡這樣的自己？

這次，我先翻開了自己的心。

我和他們分享我在鏡中看見的畫面，並向他們介紹我在繪本《小心你的心》中看見的自己：一隻渺小脆弱、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寄居蟹。這樣的一隻寄居蟹，偶爾好想變成更耀眼的別人。但也開始逐漸學習分配能量，珍惜自己的纖細與敏感，感謝那硬殼給予了我寧靜及自在。

於是，無論是幾顆躁動的心、課堂中較為沉默的人、擔心這次主題「很難」的孩子，在最後寫作練習中，都進入屬於自己的流動，在紙頁上，刻劃自己的形狀。

　　我是一個巨大的問號。

　　這一個巨大的問號是紅色的，這個問號代表著我的思考，我的未來，我的一生。他很巨大，而且是非常的大，這個問號讓我有許多的問題，也讓我跟全台北、全台灣、全亞洲、全世界、全宇宙的人都不一樣。

　　這個問號有時讓我三思後行，有時讓我產生許多的問題，有時也讓我過於好奇而進入危險的地方。但只要好好掌握這個東西，我就可以變好。

*
我想我很難忘記他畫在紙上的畫面－－

巨大的多邊形寶石上，折射無數個問號。那像是現在的他，或許對世界充滿疑問，但也像這篇作品寫的，只要找到掌握的方式，就可以真正成為自己，找到每個問題的答案。「請再拋出更多問號，用你的方式去認識世界吧！」我這麼回應他。

／

　　我的眼睛有超能力。

　　我的眼睛，可以讓我看到考試題目的解答，也可以讓我看到令人眼花撩亂的幾何圖形，或者預知未來。

　　在一天上學日的午休，我意外的發現只要一闔上眼，就可以看到那有趣又神奇的幾何圖形。甚至有次國語考試時，忘了字要如何寫，一時想不起來，只好趴下休息，但就當我闔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的眼前突然浮現那個字，好讓我那次考試拿到了九十九分又有一次，我晚上睡覺時，看到了一艘船，結果隔天真的在書上看到那一艘船，實在是太神奇了。

　　我覺得這種能力就像一條魔龍，緊緊地咬緊看上的人，讓人認為自己也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

*
就像他畫筆下繁複神秘的花紋，這篇作品也散發奇幻又吸引人的氛圍。

孩子跳脫框架思考，寫出了獨一無二的「超能力之眼」，也藉這些畫面展現自己的特質－－豐富的想像力。

有時候，面對自己是一件可怕的事。那是一件，我（和許多大人）至今也還沒能全然直面的事。

而我漸漸發現，雖然自我如同海洋時而暴烈，時而深沉；但只要見過海水在月光下靜靜發光的溫柔，或者映照天邊彩霞的繽紛，那壯麗的美將使人永恆記憶。所以啊，最重要的是，去看見自己靈魂中的小小光點，以柔軟掌心捧著它。

多麼希望這堂課，這次書寫，能讓孩子稍稍感受到自己擁有與眾不同的形狀及花紋，生長蔓延如河流，如山巒，如原野，如大自然中一切存在，自如地生，自若地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