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的評估做完,輪到兒子進來要做家屬訪談。
剛剛憤怒的火球兒子好像終於找到人可以一吐苦水。
他說因為疫情的關係,原本一週有固定幾天媽媽可以去日照中心,但現在完全沒辦法去。他自己本身要洗腎,還要顧媽媽。而且她晚上會去開家人的房門。白天居服員來幫忙洗澡時會抗拒,說自己很乾淨不用洗澡。這些都讓他很頭疼。
他講到情緒有點激動,說將媽媽托給其他兄弟姐妹照顧幾天,他們就抱怨說媽媽晚上這樣開門影響他們,他們怎麼不想想一年三百幾十天都是他負責照顧,難道他負責照顧的時候就沒有這種症狀嗎?在他家就比較好顧嗎?
他的心裡很不平衡,還有一個原因是,他說媽媽在他還小時就離家去北部了,根本就沒有照顧他,老了卻是他在顧,這要他怎麼甘願受?
缺乏母親照料的童年,病痛纏身又疲於照顧母親的中年。在疫情中,社會支持系統難以發揮原本的功能,使得這些恩怨與糾結都一起爆發出來。誰能作為充滿關愛、慈悲的角色去照顧、安慰他⋯⋯
原本我對他不耐、焦躁的態度也感到反感,但這幾年與各種家屬應對的經驗,也讓我學會先抑制自己的負面情緒與想反擊的衝動,先試著傾聽。往往在聽完他們的故事後,我會看到他們讓人反感的言行舉止下常常都是源自於不快樂的生活、累積已久的憤怒與無奈。他們對外人、對世界產生的攻擊性,不是針對我。無處可去的負面能量波及跟他們接觸的每個人。我發現若在訪談中多給予他們理解與同理,他們的態度不知不覺間也會軟化,甚至在離開檢查室時還會跟我說聲謝謝。
他們都不是壞人,也沒人想故意表現得很討厭,一定是心裡難受到忍無可忍了才會如此。雖然我還是不喜歡那些攻擊性,不喜歡被掃到颱風尾。但至少我現在能忍耐一下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在理解的過程中,轉化我自己的情緒,也讓對方卸下防衛、隨時要被激怒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