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大人味」：從飲食談可不可以不原諒？

某天，早上我看著從圖書館裡借來的《一起住在這裡真好》配著早餐的無糖豆漿和水煮蛋，正當我感到清爽舒暢的時候，突然被書中的一段話給觸發了。

「長大後的某一天，我就忽然開始敢吃小時候不版吃的這些菜了。飲食口味不同了，舌頭也起了變化，不好吃的菜變得有滋味。」

哎呀！這麼像是許多人日常生活經驗的瑣事卻打開了我對於人生味覺的感受。我細細回想：「真的是這麼回事啊！小時候最討厭的苦瓜，現在卻會想自己炒個苦瓜鹹蛋來吃。」而我對於這樣堪稱有「大人味」的轉變在飲食品味上還不算是太驚奇，但是我倒是發覺了自己對於小時候很多不可能接受的，覺得不能原諒的，其實早已漸漸放下。

我問自己：「是如何這麼輕描淡寫地讓那些曾經的疙瘩過去了呢？」我試著在腦海裡翻閱一路走來的那些記憶，漸漸地我發現 — 其實，我似乎沒必要一直這麼努力提醒自己去「接受不能接受的」又或者「諒解心中不能原諒的」，我僅需要按著日子的流動感受著現在，時間教會了我更看重自己的生活，也磨去了我一些尖銳的稜角，讓我真正獲得成長的不是年紀，而是所遇見的人事物和種種感受，就這樣子過著的某一天，我感覺到自己已經開始可以去打開心扉了，願意打開之後，我心靈上的負擔也減輕許多。

以前我覺得不愉快的經驗在學著認真過著自己生活的同時也逐漸釋懷了。我不去強求把會苦的、會痛的一定要變成甜的、甘的，但就是沒這麼討厭了！這些年，我多次再次坐下來和多年前因為吵架而有些尷尬的母親吃飯，看著她的臉龐我已不在感到坐立難安，我們談笑著現在的彼此，我想是我改變了，而她也變了！這樣的轉變早就值得我把過去放下了。

很多人一定都聽過：「『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愛』」，我感受過的「恨」是很強烈的感受，心中很掙扎的矛盾，讓種讓人感覺到快要窒息又怒火中燒的情緒很不平靜，我不喜歡那樣，我想沒有人會想與那感受為伍。

那麼，「不愛」呢？我覺得那是一種絕望，坦白地說，我無法不去愛我的父母，而且我還想要更愛他們。

愛自己的親生父母親哪是什麼難事？對有些人還說可能是如此，但我想大概也有某一部份的人和我一樣有過令人糾結的年少時光。我不想因為「盡孝道」而去愛，我想要自然地去愛；我不想因為「為人子女」而去愛，我想要與他們真正的更親密。我曾經聽過有個挺幽默的說法：「人如果可以挨過自己的童年，大概人生中沒有什麼大風大浪過不去。」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人有個難受的童年？果真是如此嗎？童年的陰影可能影響一個人的人生甚遠，我至今有時仍會做著奇怪的噩夢，可是明明我與父母的關係已經比過去好了許多，我醒來之後會安撫自己說：「夢境與現實是相反的，我們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我想去愛，但我真的可以做到原諒那些傷害了嗎？許多書都告訴我們去原諒吧！因為原諒之後，自己的心靈也會比較健康。可是我做不到怎麼辦？我成熟後的道德意識告訴我：「為人父母那樣是不對的」，我矛盾著—如果我去原諒了那些，那麼我是默認了這些行為嗎？說真的，我做不到，雖然說天下是非對錯的事情有時還是會有個灰色地帶，但錯到離譜的事情我真的很難說服自己黑的是灰色的，更不用說是白色了。

我曾和一個童年受虐的朋友聊天，她的童年過得不甚愉快，父親嗜酒，酒後總是對她和母親暴力相向，細節我就不多談了， 就像其實我也不覺得說出自己父母對自己的不妥行為是件光榮的事一樣，不是避而不談，而是我不想越去細談便越錯過修補的機會，所以我並不會把過去那些真假各半的兒時回憶打在文章中（畢竟人的記憶不完全可靠，有時我也未必可以完全信過自己的童年記憶）。那位朋友的父親在她約莫是30歲的那年過世了，父親臨終前在醫院完全是由她包辦照顧，她在醫院替父親把屎把尿，並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陪伴父親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聽完了她的故事，我彷如深陷泥濘中的生物，渴求著透一口氣而奮力地往上掙扎，我問：「那麼妳已經完全原諒了妳父親嗎？」雖然我用了「原諒」一詞，但心中難免還是因為這句脫口而出的疑問而感到彆扭，畢竟把諒解這個詞彙用於長輩，我總覺得是否不夠資格？

我的朋友告訴我：「並不是『原諒』，我無法原諒，怎麼原諒？！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只是我想替我的父親去做這件事而已。」

我充滿著疑惑，若不是原諒了，怎麼可以去做到這些事情？我和她激動地掏出自己的內心，深深地開墾著那塊我從來未被療癒的蠻荒。我逐漸明白原來「無法原諒」和「去對一個人付出愛」並不是絕對衝突的事。

「如果妳也無法，那妳就別勉強自己了。」她望著我的眼神像是一個很大的擁抱，這大概是我這些年聽過最溫暖的一句話了！我感覺到自己被無條件地包容著，好像即使我不這麼做，也沒有錯。

我接受了自己未必一定要成為一個孝順的子女，反倒讓我更能在父母面前成為自己，進而更深刻地認識了他們，闖開了自己為人子女的框架，我發現去愛他們變成更容易的事。現在的我們都很好，我們已經都在心靈上更長大了一些！我們終於可以一起去嚐那一道苦瓜 ，人生的味覺上好似多了一種層次，我一點一滴學著保護自己的感受，也同時能給出去自己的情感。

過去的，終究得過去，當有一天我們能把人生的苦菜吃成了佳餚，我想到了那個時候，愛上「大人味」的人生百態也是渾然天成而無須強求的！下嚥的味道也許一開始不是自己喜歡的，但願意嚼下去，沒有吐掉的，是否都還有機會在您的食物排行榜上鬥爭一番？

我的口味大人化了嗎？大人的口味是什麼呢？我想它兼容並蓄了許多味道，苦的，不會變成甜的；酸的，還是酸不溜丟，不過，我可能會開始喜歡上那些有點苦、有點酸的部分。


文末想附上一首由黃偉文作詞，陳奕迅演唱的《苦瓜》，那歌詞真得唱透了我的心境，黃偉文寫詞的功力有多好，就不需要我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