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指5

     當天晚上快到探視的時間，我趕緊將東西收好，準備過去醫院。這種準時的感覺，好像在當完學生之後，就再也沒有了。就好像每天的最後一堂課，一下課，就趕快將書包收好，直奔籃球場。就好像打完球，趕緊回家吃飯。

     一進到病房。媽媽是醒著，但是手還是被綁著，管子也還沒拔除。聽著護理師說手還是得綁著，媽媽睡著後還是會想去拔管。不過後天可以嘗試拔掉。

     「媽，有聽到嗎? 後天可以拔管囉，到時候就會越來越好了。」

我一邊跟媽媽說話一邊拿著乳液幫他塗抹。希望她可以舒服一點。但很明顯還是有感受到她依然相當虛弱。

     「媽，有空就多睡覺，雖然我也知道很無聊。」

阿爸也在旁邊跟媽媽說說話，但媽媽似乎感覺很不耐煩，我也不好多說什麼，這是他們兩獨有的互動模式。

     突然媽媽跟護理師揮揮手，原來是要手寫板。看著媽媽有氣無力的畫了幾筆，一開始看不是很懂。但我認出最後那個字的輪廓: 家。媽媽想家了。

     「我們知道，但要好一點的時候才能回家」

我邊講邊感受到她開始生氣。

「好啦，我們都知道，要好好靜養才能快一點回家，疫情的關係我們也不能待太久，現在已經晚上8點多了，再過一會兒就可以睡覺休息了」

     人到了一個年紀，總覺得會越來越任性。還是只是因為爸爸都太呵護她，所以只要有一點不開心，就嶄露無遺。

到了拆管的那一天，早上一樣去探視她，精神好像好了一點。動作比起之前比較大，但是手腳還是被綁著。護理師對我們說等一下，就會把管子拿出來，到時就要開始慢慢練習肺活量。但如果狀況不佳，也可能要再放回去。

媽媽突然抓著我的手，並索取板子要寫字: 怕。

    「不要怕，護士他們都會幫妳的，拿出來後，也會舒服很多的。」

離開病房時，心中其實輕鬆不少，因為代表媽媽正在逐漸好轉。一想到後續會轉出一班病房，她大概會無聊到爆。我還是去把我舊的ipad修好，到時候就可以借她在醫院看影片了。

    一路走回停車場，天氣還是很熱。心想還好住在醫院有冷氣，不然把妳給熱的不要不要的。

    媽媽從我有記憶以來就都一直是胖胖的身材，她總會是說這是你們三兄弟害的，生完就回不去了。但我其實都知道她是嘴饞，也沒有固定的運動習慣，也或許是因為她的心臟一直不好，所以她會刻意避開會讓她喘的動作，也容易累，久而久之，當然就瘦不下來了。但我們為了她好，總是會希望她少吃一點多動一點，但越是這樣她越是生氣。

    這些生活習慣以及身體情況，也帶給她相當多的病痛。心臟長期吃藥以外，在我國小的時候，她得過乳癌，動了手術，花了相當多的時間在調理身體。以及後來的副甲狀腺亢進等都需要長期追蹤吃藥。每次看她吃藥，她都會拿出一大袋的西藥，邊拆邊吃，我從來沒有認真去看她的藥有多少，但七八顆一定跑不掉。後來也想要藉由中醫調養身體，所以又要吃藥而且需要跟西醫間隔一個小時。吃到後來，常常在碎念不想吃藥了，邊念還是邊吃。

    直到我上大學後，她開始說有時候膝蓋無法蓄力，一開始還買護膝讓她使用。但都嫌會熱會癢為理由，經常帶不住。可想而知，在體重沒有辦法減輕的情況下，長期負擔磨損高，以致於行動越來越不便。當兵後，實在看不慣她拿著重拐杖，於是便買了一台助行器，可推可坐。也是從那個時候，她就搬到一樓睡覺，再也沒上過二樓。現在想來，還是覺得荒唐可怕，住了快一輩子的房子，後來居然有好幾年都再也到不了以往生活的地方，無法上二樓晾衣服，無法上二樓吹冷氣睡覺。無法上二樓躲著睡午覺或是親手記帳。

    這也是我對媽媽有點佩服的地方，從我有記憶以來，她便會買計算紙，一筆一筆寫上今天買了那些東西，金額多少。數十年如一日，所以二樓的抽屜裡，有一層滿滿的本子。好笑的是，記帳不是為了知道有多少存款，不是為了分析錢花去那裡，而只是一個習慣。這個謎題也是在我當兵之後，在一次跟她聊天的過程中，才把真相挖出來。因為以前只要一問，她都會回嘴: 你管我幹嘛，就記帳啊。

       或許這也是她不想忘記寫字的方法。因為現在這個社會裡，沒有手機的人應該是寥寥無幾了，連外婆都會是使用。而她就是其中一個不願意使用手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