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在談人文教育時究竟是在講什麼?

2023/09/20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陳智豪(豐原社會科學高等專門學校 特級研究員)


    每當在國內的公共平台上討論有關各類政治議題時,總是不時地會跳出一種聲音直指台灣各種社會問題的形成是由於國民的人文素養教育不足所致。這總觀點看似好像能夠一針見血的點出所有與社會有關的問題只要透過某種程度的道德或行為教育便能迎刃而解,但事實上卻是把複雜的各類社會問題脈絡用非常廉價的「聖典勸學」給掩蓋住了。這種掩蓋不僅讓論者沒辦法在具體層次上去好好說明自己認為可行的解決方案,更有可能讓自己打算揭示的問題成為一種純粹輓歌式的哀怨,而缺乏問題背有屬於歷史社會結構累積以及特定脈絡下人性局限所衍伸而成的原因。

    撇開這種對人文教育含混不清的指涉,我們如果確實要從人文教育中找到真正的解方的話,那麼就必須要能釐清所謂的人文教育究竟是什麼?又或者說那些嘗試訴諸理想政治社會環境的知識份子他們腦袋中積極的人文教育到底是什麼?

 

作為人類德行潛能開發的「自由藝」

 

    由於中文對「人文」一詞的翻譯本身就是含糊多義的,所以我們在聽到有論者為了改善政治社會環境而訴諸人文教育時,就不禁會聯想到古希臘社會中用來培養具有參政權的公民所必須學習的那些技能,也就是英語所謂的「liberal arts」(也翻譯作「自由藝」)。古希臘人通過這項訓練而獲得了能在政治舞台上與他人辯論、討論政治決策以及與同胞向外敵作戰的技能。現代社會中其實也延續了自由藝的傳統,也就是國小到中學教育中中文、英文、數理、自然、社會以及體育和其他才藝課程的分布,這些安排也都是嘗試要在講求專業與實用的社會中保留國民在智識與技能方面的均衡發展。從自由藝的角度來看,均衡發展本身早已超越了許多政治評論家所希望的那種主智的人格養成,這些論者企圖強調從意識層面的知識來改變國民的行為模式,很顯然的是將人文科學當成一種知識科目,而非人類在群體生活中最基礎的各項技藝。也就是說論者們泛指的人文科學即為現代學術體系建立以後因專業化分類而分化出來的特定一類別的知識。

 

人文科學、社會科學與文化科學等諸科學

 

    學術分類的觀念最早產生於德國的大學教育,早期作為貴族通才教育的哲學、歷史、神學、語言考古學等等都在十九世紀後半開始導入了每個學科才獨有的研究方法進而衍伸出由這些方法分類培養出來的專家學者,這些專家學者不同於一百年前啟蒙時代的文人,他們思考自己的專業有必要與自然科學這些與人類活動較無關的研究對象分離,如此才能在更加理性研究步驟操作下去研究關於人類文化、歷史、精神、宗教與經濟等等的活動,也就是這個時期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逐漸在學術教育的領域裡分類成兩個系統。我們現在也習慣會用「文科」、「理科」等分類來描述在中等學校以上所受的教育內容傾向,這也是政治評論者們欣欣念念呼籲要重視所謂「文科」教育的理由,正因為文科涉及到的便是看待人類活動的學問,如果有了這些充足的學問人類似乎就能在行為上幾乎不犯任何重大的錯誤了。

    但是,這種想法似乎把知識和實踐的關係看得太理想,完全如略了人在巨大的歷史發展中因為每個人的生存經驗和生活環境結構的不同,即便我們要求每位國民都要讀好幾百部人文科學研究,他們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也還是要面對處在他那個環境和他本身才能的限制所做出的行動選擇,你叫一個麵包師傅去讀康德、尼采,他隔天也還是要照平常那樣把麵包交給每一位掏錢光顧的客人,更遑論由於過去受資本主義全球化影響而選擇將經濟策略放往中國的人們,那是某個特定時段中他們為了生存憑有限資源所作的理性選擇,你要他們多愛鄉土、多讀讀鄉土的歷史時他們從自己的現實經驗出發去思考這些時也會得出和民族主義者或民主主義者們不一樣的經驗與答案,這種困境本身就與結構及歷史有關,只憑書本知識是無法發揮太大效用的,只能在有識之士的能力範圍內去一點點的把錯誤的路徑結構慢慢地修正過來,近年來民間與政府的努力也不是只靠所謂人文知識教育才有這些成果,很多人其實都是在他所處的那個時空場所中看到具體的問題癥結才能做出有效的實踐解決。更不用多近年來許多民間人士也早已透過自媒體的方式去分享自己對人文科學知識之見解給大眾,政府所制定的課綱更是強調有效結合現實社會經驗的學術知識而非僵化的大中國觀念,不論目前成效如何或者自許理工科的政敵們如何嘲諷,人文科學在我們這個時代早已遍布生活中各個場域,只是知識份子往往帶著標準過高的有色眼鏡在看待國民對待人文知識的態度。不是每個人都要讀通馬克思和韋伯才有他在社會上的價值,當前藍白陣營的威脅也只能說是台灣人要邁向民族獨立必須要面對的歷史共業,知識份子反而應當冷靜下來分析這些威脅背後到底是怎樣的歷史發展環境和地緣政治經濟因素導致,甚至還有人類心理和階級固有弱點,我們才能好好面對在政治場域中所必須處理的主要問題和可能面對的錯折。德國社會學者韋伯(Max Weber)對人文學科的期許也只不過是基於實踐目的而延伸出來的科學研究,但這些研究成果並不能真正去改變任何政治社會上的現實,而是要靠政治行動者們憑自己的才能和經驗去達到他們期望在現實實現的理想。我們也期許許多跟我們站在同一陣線的知識份子們能夠貢獻自己學問上真材實學的睿見,而非僅僅是士大夫說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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