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參加一個課程,究竟上什麼?不是本篇要分享的内容。
講習中,講師有些離題了,聊到體罰,問台下學員,小時候曾遭受到什麼樣的體罰?
用竹子打小腿,用藤條打手,用掃帚打屁股,用水管、皮帶吊起來打,打巴掌、罰跪、禁足等等。
學員們不加思索,反射性說出處罰的種類,台下聲音有些大,聊得很是熱烈。
這時候看世代差異,熟齡組、年輕組的不同。熟齡組侃侃而談,老派的教育方式,熟悉的味道。
我家的體罰,母親是執行者。父母分工明確,父親在外賺錢,母親照顧四個小孩,做手工添補家用。
母親基本是以口頭訓戒為主。偶而小孩吵架、爭奪,母親用竹子打我們的屁股、手心,打幾下,很痛,已達到她想要的結果。
父親是不打小孩,但小孩們更敏感、更恐懼。年輕時的父親,眼神有暴戾之氣,他的眼神殺,看你一眼,我們心一緊,腳發麻。
父親最失控的是,大聲咆嘯出台式髒話,用腳大力踹門,踢翻桌椅,把東西砸個稀巴爛,就是災難的現場。我們都躱在房間內,深怕被颱風尾掃到,嚇得半死。
當外面聲音靜下來後,媽媽、姊姊哥哥們總把我推出去,說父親最疼我,要我去安撫父親。我總懸著顆心,小心翼翼、奶聲叫聲「拔拔」,握住他的大手掌,此時,父親變身了,又是我那萬能、疼我的父親。
這時候全家人才敢走出房間,收拾戰場,然候吃飯、看電視、寫作業等,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彷彿那件事情從未發生過,就是粉飾太平的家庭。
成年後,我曾想:我的媽媽及兄姊也太不夠意思,就這樣把我推出去,面對那暴怒的父親,他們關心我的安危嗎?在意我的感受嗎?
再更年長時,我察覺挺身而出,是自己内在的想法,安撫那變身暴龍的父親,證明唯有自己有降服暴龍的本事,我是手握屠龍刀的勇敢小孩,掌有降龍密碼。原來我從小就那麼有心機。心累!
年輕時的父親,是是個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在家庭經濟不好的時候,父親會帶我們看電影、郊遊、旅行。反而,母親是個實際的人,她認為浪費錢,有錢就是要存起來。
那年暑假,大姊讀國一,二姊和哥哥讀小四小五,我讀小一。
那天,天氣晴朗,天空很藍、白雲很白,我很高興。我們搭公車到獅頭山的山腳下,父親不知從那裡拿了兩張獅頭山步行地圖,父親解說著路線圖,重要的事情說三遍,走到分叉路的時候,要停下來等全家人全齊了再走。
我們順著台階上山,二姊和哥哥走在最前面,我腿短人胖,年紀最小,總試圖追上他們,大姊陪著我走,父母和走在最後。我發現有些石頭有些鬆動,大聲叫著:「爸爸媽媽要小心,這裡有顆石頭會動,要小心哦!」我自以為是個小嚮導。
中午,我們吃著事先準備的麵包及客家菜包等。後來我們準備下山,和早上一樣,二姊、哥哥早早跑遠,走著走著,他們就在我們眼前消失了。
此時接近下午四點,母親焦急萬分,父親交代母親帶著大姊和我在一處候著,父親變身成超人,獨自尋找失散的兒女,他的背影正在發光。
我一直看著山路的盡頭,期待快點看到父親帶著二姊及哥哥回來。
過了一個多小時吧!路的遠方, 一個偉岸的男人背著一個女孩,後面跟著垂頭喪氣的小男孩,這不是我的父親、二姊和哥哥。
我大聲叫著爸爸,媽媽鬆了一口氣。二姊的已哭腫雙眼,哥哥也是嚇壞了。
二姊從父親後背下來。天色已黑,父母帶我們下山,搭了幾趟公車回家。這次郊遊,我們是「快快樂樂的出門,平平安安的回家。」不過這平安,是「很怕怕」的平安。
回到家,大姊問二姊當時怎麼了?二姊說:「弟弟(我哥哥)在分叉路時,說他認得路,執意要走,我管不動他,就走錯路了,越走縶越怕,很著急。」
「爸爸找到妳時,妳是跑向爸爸,爸爸一把把妳擁入懷中。哽咽說:『小芳,爸爸終於找到妳了。』」我想應該是這樣,故事書是這麼寫著。
「鬼啦!爸爸看到我和弟弟,各賞了我們兩巴掌。痛的我大哭,我又害怕又委屈,明明是弟弟不守規矩,在叉路時,沒有等家人。」二姊委屈巴巴說著。
「後來,爸爸覺得我走太慢,就背起我,命令弟弟走快點。」可憐的二姊。哎!我們家上演不了溫馨的家庭劇碼嗎?難怪二姊那麼愛玩扮家家酒。
老爸可能覺得打女兒打得太狠了,對不住女兒,又說不口,就揹著女兒下山,他肯定累壞了!
父親是急壞了,就變身成暴龍,跑遍整座山,找到兒女放心後,就狠狠賞了兒女兩巴掌。暴龍表達愛的方式。很難消化!
父親為了小孩們的學業,在大姊讀國二時,規定平日晚上不開電視,要我們好好讀書,考個好學校。他以身作則,讀書、寫書法,他變得居家。
在我小學四五年級時,父親很少變身成暴龍。但他的眼神仍隱含著暴戾之氣,但他會隱忍他的怒氣,更精確地說,父親的暴戾之氣變得隱微,而且他會快速地切換成正常,我們家的門、家具從此不再慘遭荼毒。
我不知道父親這種暴戾之氣的隱微,是生物性年紀增長自然地隱微?還是他自覺地自我修練?多年來,他未提起,我也不好問。
這樣居家、克制的父親,減少了我童年陰影的面積。在我人生絕大部分的時候,我的父親是個尊重子女選擇,對家庭負責任的父親。
小時候那個會變身暴龍的爸爸,已被封印在冰山底下了,那時不變身的爸爸,是如此風趣有魅力。我想,他失去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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