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疫情而將近四年都沒有回家的我,終於在九月回了台灣一趟。
久違與家人重逢、與朋友相聚,把西台灣幾乎跑遍就為了與更多人見面。
剛回去的前兩週些許和平,尤如預期,然衝突卻在離開前的最後一段時間接連到來。情緒是各種參雜,有溫暖的對話、心動的時刻,也有沈重的告誡和悲傷的拉扯。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沒有對話才沒有爭執?
返航班機的前幾天,父親排開了時間想一起出門走走。知道他工作繁忙,所以我是盡全力配合,只要是他提出來有空的時間我就排除所有邀約答應他。
那天早上加上母親三個人去吃早午餐,平凡的日光,去了那家點咖啡就送吐司的日本連鎖咖啡店。
父親問我回美國的飛機什麼時候、打算怎麼前往機場。我說週三早上,搭高鐵轉機捷。
他說這樣不會太趕嗎?我說公共運輸已經算非常準時,我也已經預留時間以防誤點。
母親在一旁提出可以提前一天去桃園過夜的想法,我附和這或許是一個選項。
畢竟過慣拮据生活的我,做事情很大一部份是以預算為導向,有時候即使需要多一些時間,若能節省開銷我便不介意。
父親這時說他決定要幫我預約專車從家裡直接到機場,我有些困擾的和他說不需要浪費這個錢,我自己處理即可。他十分堅決的說就這麼決定了,甚至有些情緒高昂的說你怎麼什麼事情都做不好,這麼不懂事。
看著開始有點生氣的他,我有些困惑,心想這有什麼好生氣的?為什麼要生氣?
我說:「爸,你可以幫我出想法、提建議,但是為什麼要生氣?你這樣我也不會開心。」
「我給你的是命令!」他回道,「你以為你能跟我生氣或反駁嗎?」
看了一眼隔壁桌投射過來的眼光,我知道不能跟著激動起來。我忍住想吵起來的情緒再次回道:「我這些年都是這樣過的,你不要擔心讓我自己處理好不好?」
當然,孩子不管到幾歲在父母心中永遠是孩子,何況我是家裡最小的孩子。我說我都快三十了,他卻說就是到這年紀還讓我不滿意。結論是我沒得選擇。
我不是回來跟爸爸吵架的。事後我跟媽媽說。
所以就照著他的安排吧,反正這次吵架也算有讓爸爸知道我的想法。
媽媽說他是擔心,我說我當然知道。
他說不差多花這三四千元讓我直接坐上車輕鬆一點到機場,但我反而想著自己還能靠勞力省一些錢。
總之那天傍晚吵了第二次也是同樣的結果收場。
除了家人外我也認識了新朋友。
為什麼特別強調新朋友是因為我們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發現能與對方相處的時間不多了。
本來只是因為語言交流而在網路上認識的關係,卻在一些湊合上的時間見面了。
也因此見面前我理所當然不曉得對方實際上是什麼樣性格的人。
見面的時候,我說我兩週後回美國,他說他三週後回韓國。期間他還要去日本旅行一週。直白一點說就是:好像沒什麼時間可以相處見面。
那天他不停說十年後再見吧,也可能不會再見。
我總有些心疼的回他說你怎麼知道,說不定是三年後啊為什麼才第一次見面就開始說這樣感傷的話。
一來一往下來我感受到他不是很擅長面對情緒,並選擇不要和他人建立太多的關係。
隔幾天又見了一次面後,他開始拒絕與我對話。
不管我問他在做什麼、忙不忙,他都一律以再見、加油、保重的態度回答,附上一個揮手道別的貼圖。
我說為什麼總這樣,不講話不是會更難過嗎。
在我回到美國後,他也依舊是迴避各種對話,即使我只是想關心他回韓國的事情。他拒絕說,也拒絕聽我說。
至於嗎?我想。為什麼會是這樣的應對?
回來美國後,我發現自己無法專注於眼前的事情。人雖然已經踩在了美國的土地上,心卻還待在台灣過著顛倒時區。不管是家人還是朋友,都讓我不斷反問自己有哪裡做得不對,有哪裡可以再改進。
與紐約的朋友們重逢後,我把這些事情分享給他們。其中主要住在費城,常常往返紐約的導演朋友貞在聽完後,告訴我這些事情讓他想起了幾年前他與自己父親的爭執。
他說當年考上研究所要來美國的時候,父親一路從台灣陪他過來,待在費城數天一起安頓事宜,結果他和父親也在父親回去的前一晚大吵了一架。
理由也很相似,就是很多事情感覺在他離開前會無法及時處理妥當,於是父親開始焦急,在想幫忙的過程中和女兒起了爭執。
他說那次他沒有和爸爸好好道別,他清晨就去趕飛機了。
面對朋友的回饋,我彷彿看見了什麼共同點,連結起了他們的反應。
這或許,是不是一種長大成人的分離焦慮?
想為你做些什麼的擔心、不知道何時會再見面的鬱悶,以及心裡希望你能好好生活這樣的祝福。
複雜的情緒最後混雜成了無法溝通的強烈情感及冷漠對待,只剩單向的發洩或逃避。
因為他們不知道如何整理跟說出口。
最後演變成是他們表達在意及焦慮的方式。
這些天因為朋友的介紹又認識了一位年紀輕一點的新朋友。朋友在台灣某一間研究所做行政工作,他介紹的新朋友便是今年剛從研究所畢業的其中一名學生。這位年紀小我一些的朋友因為考慮以後想來美國發展,於是安排了一段美國旅行,想到不同城市走走,加強英文兼觀光、了解當地文化。
想著我在紐約或許可以幫忙照顧他一下,於是朋友問我能否在空閒時間陪陪他。
相似的對話再一次發生,我說我只有幾天可以陪你因為下週就要去加拿大駐村一直到十一月底,他感傷的說他正巧紐約只待到十一月,接下來要去西岸了。
他說怎麼辦我們會不會以後都見不到了。
我說你不是可能來美國發展,我也會回台灣啊。
他不捨的說可是不知道是多久以後,他覺得好遠。
我心想這些日子怎麼一個個遇到這樣的人,哭笑不得。
想見面就會見到的,我說。
他說哪有,他很多人久而久之就不見了。
我回他什麼樣的感情都好,你若想見對方,就努力生活,期待下一次見面的安排與可能。
我開玩笑的說像這次回台灣,就有很多朋友為了見我特地從外縣市來。
什麼時候,我們都變得這麼感性?
其實我也不確定跟大家下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我也會感傷跟不捨。但若這樣沈溺於情緒裡,我知道我只會壓垮自己。於是我選擇追隨跟維繫我想要的人事物。我想往能再見一面的可能努力跟期待。
面對離別都不是容易的。
因為從事藝術工作,我很幸運得以常常拜訪不同城市,遇見各式各樣的人。
但也因此,近在咫尺的離別總是存在於我與一個人新建立的關係中。
這些年我變得很勇於說出自己的思念與感受,我愛你、想你等等字句。對家人、朋友、在意的人。
我想讓重視的人們知道我心裡面一直有他們。
物理性上的分開無可奈何,於是我想,我能補足的是心理上的堅定。
如果我知道對方也是掛念我的,那我會以溫暖去回應、擁抱彼此的情感。
後來,那位回韓國的朋友不知道為什麼偶爾會開始主動聯絡我,偶爾說一下想我。甚至,他也開始會主動與我們的共同好友互動。
面對這樣的轉變,我開玩笑跟身邊的朋友說不知道他是不是撞到頭了。
我不知道彼此能堅持多久,但我很開心自己可以給予他一點轉變,開始接受與信任更多種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語落至此,我想著面對更不可能割捨的家人要如何補足我的缺席。我開始思考在海外久留這件事是否需要調整。
習慣生活漂泊的我,也是如此在中間徘徊。
如何找到平衡,好像一直是人生課題。
-
結果韓國朋友在一個月後,又關上了心。
只想跟他說我都會在,等他願意一起信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