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段性的朋友，算真朋友嗎？
這次過年回老家，和昔日老友們相聚。席間恍然發現，這幫小時候幾乎上廁所都形影不離的玩伴，早已在我的生活中「失聯」了很久。大家如今在不同城市、甚至不同國家，過著幾乎毫無交集的人生。
儘管見面時，在當時當下我們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那種彼此是最好朋友的狀態。但很快我們又會因工作、家庭而相互告別。
事實上，自打成年後，我們總是在不斷地與各種各樣的朋友告別，並越來越接受一個事實：友情都是有階段性的，許多朋友註定只會陪我們走一段路。
但其實，階段性的友情雖是常態，卻比我們想像中值得擁有和珍惜。
很多時候，友情的中斷
既迫於被動的結束，也出於自主的選擇
儘管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越來越意識到、也願意接納：真正的友情並不總是持久的這個真相。但關於為什麼會和朋友漸行漸遠這件事，多多少少會成為許多人心中的芥蒂。
那麼究竟是在怎樣的情況之下，我們的朋友變得越來越少，友情變得越來越短暫呢？
現實中，導致友情被動結束的主要原因，通常來自一方或雙方生活環境或軌跡的改變影響了關係的性質和利益(Vieth、Rothman & Simpson, 2022)。譬如以下這些常見的情況：
- 換工作、搬家等帶來物理距離上的疏遠，導致我們與朋友間慢慢失去了共同參與的生活，以及從共同生活之中誕生的共同話題。這也被稱作一種接近性（proximity）的喪失。
- 婚戀、生子或職業躍遷等新的社會身份轉變，一方面可能會分散和減少我們對友情關係的投入，另一方面也可能會帶來經濟、社會地位的差距，使得同輩或競爭壓力成為殺死友情的稻草。
- 三觀的分歧，讓我們與朋友無法在許多事情上達成一致觀點，因而難以展開正向的互動或達成互相認同的聯盟，友情的信任基礎被動搖。
不過與此同時，一個更加值得關注的現象是，有越來越多友情的結束其實源自人們自主的選擇。
通過搜索和訪談，我們總結出兩種大家「主動切斷」友情的核心驅動：
驅動一：長期朋友不是生活的必需，不再依賴從一段友情中完善自我。
「我似乎一直都沒有長期友情，印象中從大學開始，到讀研、畢業後工作、跳槽、換城市，每個階段都有對應的朋友，感情也都很要好。但每當人生過渡到下個階段，就會與過去的朋友疏遠。
但我不會因此感覺失落或苦惱，反而我覺得能夠遇見一期一會、當下給彼此都帶來積極情緒價值的階段性友情，是更令人滿足的事兒。
特別是，我不會寄希望於僅靠一段長期的友情關係來治癒或者完善對自己的探索，我想要不停地往前走，去結識更多有趣的朋友，大家南來北往，波長各異，但都樂意向彼此敞開心扉，即使有幸能並肩走上一小段路，也相當美妙啊。」
—— vv，29歲，女
這種對於朋友間共性要求更低的開放心態，被證實與人在相互依存關係中的自我建構(relational interdependent self-construal, RISC) 水準有關，即一個人在多大程度上將自己的關係納入自我的概念。具體體現為：我的親密關係（不）是我是誰的重要反映，我的親密關係總體上（不）影響我對自己的感受等等。
RISC水準更高的人，更有可能為了追求長期友情而付出實質的努力。反之，則更樂於接受友情以短暫的方式存在——我知道 ta 在那裡、ta 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現過，但我們不必聯繫。同時也傾向于享受階段性朋友帶來的種種體驗。
驅動二：維繫關係好累，覺得自己更適合獨處。
「記憶中大部分的友情都是我自己斷的。我情感需求和傾訴欲比較少，平時工作忙起來就更加覺得社交和維繫各種關係是一種負擔。微信上也很少跟人閒聊，假期要麼和家人一起出行，要麼就自己去運動。當然也有一起運動的夥伴，但那在我的定義裡不算朋友，就是搭子。
也許是年紀大了，獨處對我來講是一件特別舒爽的事。因為我發現自己從獨處中獲得的專注和效率比交朋友要高得多。」
—— lu，31歲，男
從獨處中獲得比友情中更多的專注和效率，相信不少朋友都對此深有共鳴。其實它觸及到的正是我們在維繫友情過程中的自我效能感（self-efficacy）。
一個人在友情中獲得的自我效能越強，維繫友情的執行力就越高，形成一個良性迴圈。反過來，如果一個人很難從友情裡找到舒適和自信，就越容易失去維繫關係的意願。而懷有維繫關係的意願和行為，恰恰是成年友情可持續的必要條件。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註定
有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其實，階段性友情早在每個人的童年和青春期就普遍存在。相關統計顯示，那個時候大約三分之一的好友關係會在1個學年內解散，一半的友情會變得不那麼親密(J. C. Bowker, 2011)。
當我們從高中步入大學，也就是向成年過渡的過程裡，也會面臨不可避免的友情品質的下降。其中，身體上的分離、對新角色的探索和個人社交網路的擴大，是造成友情「緩慢死亡」的因素。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那些只陪伴我們走過一段路的朋友，僅僅是人生中匆匆的過客而已。借此機會我們想在這裡點破，大家可能對於階段性友情所持有的以下3種錯誤的認識：
迷思一：階段性友情🟰虛假的友情
事實：要驗證一段友情的真偽，通過漫長時間的考驗並不是其必要的標準。尤其對成年人來說，一段友情，作為兩個獨立個體間自願、互惠、非正式、不受限制的親密關係(Wrzus et al., 2017; Fehr&Harasymchuk, 2018)，更加強調三個重要的健康特徵：
- 同理心：真正友情的決定性特徵。
它不僅決定了朋友之間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同甘共苦，還是建立深刻信任關係的基礎。只有同理心足以支援我們積極地傾聽、溝通和理解彼此的想法，進而促進更深層的情感連接。
- 可靠性：是一種和朋友在相處中逐漸培養起來的安全感和穩定感。
只有真正的朋友會在我們遇到各種各樣的情況時，都用 ta 的方式為我們提供堅定不移的支持。很多時候，可靠也代表著信守承諾和言行一致。
- 真實性：接受彼此真實的樣子，能夠互相在關係中展露脆弱。
且在發生分歧時，可以做到帶著不評判的態度，提出自己的不同看法，但同時尊重對方的個性、價值觀和人生決定。
迷思二：階段性友情🟰低品質的友情
事實：成人友情的六個功能，共同決定著其品質的高低。
1）陪伴。
包含共同參與娛樂和令人興奮的活動——我們常說的「狐朋狗友」當然也算！而且與熟人不同，朋友間往往以更輕鬆、無憂無慮的方式進行互動，使用更非正式的語言調侃對方，甚至互相取笑(Fehr, 2000)。
2）幫助或社會支持(Wallace et al., 2019)。
社會支持的三種形式分別為：
情感支持——表現為接納、同理心、鼓勵和信任等；
工具性支援——包括財務、資源、服務或其他類型的説明；
資訊支援——指提供建議、指導和有價值的資訊參考。
3）情感安全。
主要指當我們面對意外或威脅情況時，朋友所提供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可以顯著減輕現實生活裡，人們因負面生活事件而產生的壓力(Donnellan et al., 2017)。
4）可靠的聯盟。
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可靠性，核心體現為彼此間的信任和忠誠度。
5）自我驗證。
我們從朋友那裡獲得的被看見和被鼓勵的感覺，幫助我們建立並保持著積極的自我形象(Fehr 和 Harasymchuk, 2018)。
6）親密。著重指是否能誠實且自由地與朋友進行自我暴露。與此同時，能夠得到對方的積極回饋，從而發展和鞏固友情的信任感。
迷思三：階段性友情🟰永遠逝去的友情
事實：真正的友情可能會暫停，但絕不會消失。
正如文章開頭我提到的個人體驗那樣，雖然與兒時夥伴的友情在成年後不可避免地按下了暫停鍵，但其實它始終為雙方保留著重逢的入口。那些無法抹去的共同經歷與記憶，都是構成這份真正友情的基石和證據。
而哪怕友情的現實保鮮期只有短短幾年，但每一次，只要我們還會因友情中過去的種種體驗感到幸福、感激和滿足，並樂此不疲地想要默默在心中為此反復慶祝，它便是生命中永不消逝的里程碑。
即便只是短暫交集
階段性朋友也教會了我們很多
不難發現，階段性的友情不僅不會打折我們過去或即將解鎖的美好體驗，還在某種意義上反映著每個人對於友情的價值判斷與情感選擇。
更重要的是，今天我們希望通過探討它，與大家一起找到和踐行更加健康成熟、使人幸福的友情觀。
下面這份清單是我們的一些不完全總結，僅供參考，歡迎來評論區分享你的補充哦：
❌不在同一個朋友身上，抱有太多不切實際的期待
不切實際包含兩個方面，一種是期待在同一個朋友身上實現所有功能性的需求。比如既想要對方能提供充分的情緒價值，還希望對方能在工作、經濟乃至人生節奏上和自己始終保持同頻，有需要的時候可以相互提供實際助力等等。
另一種是，很多時候我們會不經意間在一段友情裡，投入自我感動式的過度期待。總認為我付出一份真心，ta 也應該全心全意甚至加倍地回報我。又或者，我把 ta 當作最最要好的朋友，那麼我在 ta 的排序中也應該是第一位。
❌不刻意回避友情具備工具屬性和交換價值
生活裡，不少人反感帶著目的交朋友，包括認為職場中根本交不到真心朋友。
實際上，工具性和交換價值常常是一段健康的成年人友情不可或缺的條件。只不過，成熟的人能夠將友情中的情感和工具性統一起來，做到通過真誠地交流，獲得無私和互惠的價值交換。
❌不執著於追求友情中的深刻連接而相互捆綁
友情的功能多種多樣，有些朋友陪我們吃苦、患難，有些朋友陪我們看世界、拿下人生高光，更多的是平淡生活裡陪我們嘮嗑、聽我們抱怨的普通朋友。成熟的友情觀，是允許這些朋友都存在于我們的生命，排名不分先後。
大家不必受到友情的限制而放棄追求各自生活和利益的權利，也樂意在有需要的情況下提供彼此能力範圍內的支援。但一切的前提都是互不捆綁，來去自由。
✅對待每一個「短暫的朋友」都更加開放、真誠
這就跟戀愛一樣，假設我們明知對方註定有一天會離開，或對於兩個人的結局並沒有把握，還要不要開始呢？
我們當然鼓勵本著開放和包容的態度，去把握每一次「交換真心」的可能。畢竟許多時候，相比長久卻疏離的親密關係，短暫但深度的連接更能製造出不可替代的愉悅體驗，也會成為我們拓展和延伸自我的寶貴經歷。
✅懂得在不同階段的友情裡，把握不同的邊界和尺度
「朋友再親密，分寸不可差失，自以為熟，結果反生隔離。」三毛的這句話道出了友情中的邊界感是何等重要。
想要快速拉近和朋友的關係沒那麼難，難的是如何在深入相處的過程裡，保持住雙方都感覺舒服的距離。尤其當我們面對不同的朋友，要真正做到既能一以貫之地保護好自己的邊界，也能尊重差異、不越界，這並不容易。
✅即使不小心和朋友走散，也擁有與之重建友情的勇氣
不可否認，不少情況下我們和朋友之間猝不及防的分離，是帶著沒來得及解釋的誤會遺憾收場的。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將徹底失去修復這段關係的機會。
問題的關鍵在於，如果我們將其視為值得珍惜的友情，那我們是否願意為其保留為之重新投入努力的意願和勇氣。比如在恰當的時候，主動發起聯絡，或在與朋友重逢之時創造彼此深入溝通的空間，表達內心對這份友情的珍視。
最後，和大家分享一句定義友情的句子：
Friendships are a unique balance between commitment and freedom。友情是承諾和自由之間的獨特平衡。
我想，這大概就是所有能夠做到坦然迎接和告別友情的人，都懂得的智慧吧。祝願大家都能活在緣分裡，而非關係中～
看到這裡，不知你是否也會想起某些從你的生活中隱身的朋友？你們的友情或許已經塵封，但相信那段共同的回憶依然值得回味。不如點點 在看 或將文章 轉發 出去，告訴 ta ：謝謝你的陪伴，我們共同度過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
今日互動
你有特別想念的階段性朋友嗎？
你對階段性友情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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