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常聽我爸在抱怨說「我幫他們這麼多,啊都沒有人感謝我」,小時候我會替他感到不值,但成長的過程中,我看到很多人都遇到了相同的課題,甚至連我自己偶爾都會有這種想法。然後就會延伸出幾個詞彙:「過度付出」、「過度奉獻」,到底為什麼會有這種症狀呢?
明明我們都是出於自願,為什麼又會感到不甘呢?
我有一段時間,為了照顧家中憂鬱症的父母的心情,基本上是沒有自我的。
我害怕自己說出真正的心情、感受,就讓父母感到受傷,讓病情更嚴重。我認為我的父母有憂鬱症,他們是弱勢,所以我應該要幫助他們──我不清楚自己這種感受來自於何處,總之這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儘管當年的我可能還不滿十歲。
年幼的我看著父母年復一年地吃憂鬱症的藥,病情從未好轉,有人說「這個藥吃到死都不會好」,當時的我爸媽灰心極了,還老是喪氣地說「反正我就是神經病啦!」、「反正我就是好不了啦!」──那個年代的觀念不像現在這麼開明,有憂鬱症是會被當作精神病患的,因此他們對得病這件事總是感到很自卑。
當時他們也嘗試了很多種方法,例如我媽在我小學時就被朋友拉進天主教,後來持續去教堂,加入教堂的合唱團,開始有了自己新的交友圈。這個方式有稍微減緩我媽的症狀,因為至少她的內心總算有了出口,總算有了允許她發洩情緒的場所,但因為她過去的那些心結未了,所以症狀還是三不五時會發作,我媽身上的小病小痛很多,累積過量的壓力時,就會因為急性症狀而送急診室,但實際檢查卻又驗不出任何問題。
到了我國高中時,我開始會看一些心理學相關的文章、戲劇、漫畫,然後那陣子我時常會跟網友聊天,因為網路上大多是匿名空間,很多人特別敢講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當我看到某些快要往下沉淪的人時,我會試著給他們鼓勵。
而我會鼓勵他們的原因,當初的我只覺得「不幫他他好像會很危險」,現在回頭看來,或許我是在那些網友身上看到了某些熟悉的影子。
透過這些過程,我也逐漸理解到一件事:
光是鼓勵是不夠的。
「鼓勵」對於真正處在深淵的人而言,就像憂鬱症的藥物一樣,只能暫時緩解當下的痛苦,無法解決最根本核心的問題。
當然,這不代表鼓勵跟藥物不重要,當人痛苦到完全無法思考時,這些緩解之計是絕對有必要的,但我當時內心就有一個聲音告訴我:
「不能只停留在這個方法,要找出問題的核心,從根本解決。」
這個想法深植在我的心中,而這個想法也直接影響我的所有行為、想法,甚至是創作風格。
如果是從我高中時一路追到現在的讀者,都可以明確地知道,我在描寫角色時通常描繪了很深刻很內心的情感面,那是角色當下的困境、角色的心魔,這些描寫能夠讓人的靈魂強烈地共振。所以哪怕是十年後,還是有很多讀者跟我說,他三不五時會拿我過去的暗殺教室同人本出來翻,看完之後總是能得到力量。
我的作品時常在「發現問題」、「描寫角色心境」、「突破心魔」、「解決問題」這個路線不斷反覆。以前的我只覺得這是我自己的偏好,後來才發現,我可能是有意識地在練習這個「技能」。
我可能是為了療癒我愛的人們才想鑽研這個技能。
之所以會這樣想,是因為我在練習這個技能的那幾年中,我會常常跟我媽聊天。我媽是個固執又不肯吐露心聲的金牛座,為了讓她開口,我費了很大的力氣,要讓她轉念解開心結又更加困難。花了很多年,我挖出許多她過去深藏在心中的秘密,有很多很深層的創傷,我也從中理解她壓了多少事情在心中,這會積成病也是理所當然。
後來我每天都會抱抱我媽。
在兒女長大後,這個動作其實是有點尷尬的,但我覺得這個動作很有必要,對於土象星座來說,親密接觸或許會尷尬,但是比起言語更容易傳達到心意。
從我懂事後大概花了七八年,我媽的症狀慢慢好轉,適度的情緒釋放以及長期的溫暖陪伴帶來良好的影響。終於在有一天,我跟我媽牽著手在家裡附近的路邊亂晃時,我媽跟我說:
「我覺得我現在很幸福。」
那個瞬間,我覺得我的人生有一個東西被圓滿了。
我達成了一個不可能達成的成就。
我媽是個話很少的人,她的日子過得很苦,但連抱怨都很少,大部分時間她都是在聽,這樣的人容易累積過多的負面情緒,積勞成疾。話都已經很少了,更別說說自己過得很好了,說來辛酸,她這句話是我從小到大從來沒聽過的一句話。
最重要的是,她很真誠。
我感受得到,她不是為了讓我安心才講這句話,是真心這麼認為。
然後我回頭一看才發現,我開始每天跟我媽抱抱、開始讓她說出真心話之後,她已經有好多年沒有掛急診了。
也是在這個事件之後,我察覺到自己心中有某處被解放了,不過──
我這次人生中最想完成的事情已經結束了,那接下來我要幹嘛?
當我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時,我開始茫然了,也開始慌了。
當時的我剛出社會,差不多快24歲。我的前半生完全無心讀書,也沒有認真思考自己出社會之後的出路,一切都是隨便敷衍過去,敷衍的過程也帶來敷衍的成果,當時的我頭痛極了。
原本還在煩惱家裡的事,我很多事情都可以遷就,但當我發現我手邊的問題已經解決到一個段落,我忽然從迷濛的狀態下甦醒,我開始認真檢視我當下所處的環境,我就發現──
靠北,這什麼鬼環境。
我之前在這種環境待得這麼悠然自得喔?
於是那時候的我就開始認真看自己現在行業的職涯發展,開始看這公司的主管的生活是不是我未來想要的生活,確定不是之後我就決定嘗試跨領域轉職。如果對我跨領域轉職的故事感興趣,可以看這個系列:
也是在跨領域轉職撞牆期那段時間,因為挫折感太過強烈,我心中開始有點埋怨自己的父母。會覺得如果不是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我可能根本不用這麼辛苦云云,當下的心情實在是很差,好像過去累積的一切鬱悶都在這時候爆發出來。
然後就因為我人生中第一次的情緒爆炸,我爸才總算願意把家裡那個賠錢的小攤子收起來,也開啟了他的跨領域轉職人生。如果對我爸的故事感興趣,可見:
現在回頭看,其實我情緒爆炸是好的,因為我總算開始表達自己,我爸也總算狠下心切斷一個沒有必要繼續的過去。
我也是把太多事情往心裡藏的類型,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與情緒,是我很必須的一個功課。
在前文的描述中,我描述我的母親有那樣的習性,我用旁觀的角度可以很明確知道我母親身上有什麼問題導致她會有憂鬱症,但我沒有辦法客觀地看待自己,因此我壓根沒察覺到,原來我也有跟我媽一樣的問題。
我以為我完成的成就是我終於拯救了我媽,事實上我是在拯救我自己。
在無數個輪迴中,我都對於自己的這個問題無計可施,在這一世,我總算找到了解方。
我的確有幫助到我媽,她的確有這個課題,但在這個過程中,我不只是贈與者,我也同時是受惠者。
因為人在看自己時,眼睛常常是閉起來的。
或許我們可以清晰地看見別人的課題,可以很快地提出解方,但當這件事情發生在我們自己身上時,我們就跟無頭蒼蠅一樣瘋狂亂撞。
當我們處在這種狀況下時,靈魂有一個機制,會自動牽引跟我們有共同課題的靈魂來跟我們接觸。
當我們看見時,我們的靈魂基於共鳴,會產生各式各樣的情緒。或許是憤怒、或許是同情、或許是難過,各式各樣的情緒都有可能,一旦這個特殊的情感產生,我們就會對此做出反應,因此我們其實可以透過「情緒」來觀察到自己人生課題的所在。
既然一切是源自於共鳴,那麼當我們基於同情而幫助他人時,其實我們也同時在幫助自己。
我們或許已經跨越了那道檻,我們或許是想要去協助其他人不再經歷我們經歷過的艱辛之路。但也有可能,我們還處於困境中,這些乍看之下是「幫助他人」的行為,有一部分也是為了提醒自己「我在這裡也有課題」。
因此其實太過樂善好施的人,在我眼中會變成另一個模樣。
這個人或許都蒙著雙眼在照鏡子。
哪怕他已經幫助了無數個人,這些人都有類似的特質,原本這些人都是「鏡子」,他理應透過這些鏡子來反射自己的狀況,但他一次次地選擇視而不見。
人的能量與精神力都不是無止盡的,每一次的顯化都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這些視而不見會造成極大的浪費,次數一多,內耗感
就會產生。
如果無法理解所有的幫助、犧牲、奉獻,其實都是為了讓我們看見自己的需求,那這些幫助、犧牲、奉獻就會永無止盡地繼續下去,直到內耗到精神力已經完全被榨乾,這個人終於倒下了,終於沒有辦法再繼續欺騙自己為止。
的確有始終欺瞞自己,始終不願意面對自己,一路輪迴到徹底榨乾自己的靈魂存在。
到那個階段,他所遭受的一切重大變故,都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禮物」。
因為不經歷那些變故,他無法驚醒。
在任何一個時間點,任何一個瞬間,都有機會停止這個內耗的無限循環。
只要能夠自我覺察
,只要有一瞬間的清醒,都能停止這個痛苦的無盡輪迴。儘管面對自己的感覺並不好受,但自我覺察、自我理解、自我接納是絕對必要的。
在經歷了一段的哀傷與痛苦後,會迎來一段時間的平靜。
那些哀傷與痛苦不是無緣無故產生的,都是我們過往累積太久,壓在心底的負面情緒。如果過去我們都有好好允許這些情緒存在,好好與它共存,它會自然而然消逝,其實我們根本不需要經歷這些爆炸性又戲劇性的過程。
當我們開始自我覺察
,當我們學會自我接納
,當我們能夠自我理解
之後,我們就不再會被這些惱人的情緒所牽制。
先處理情緒,再處理事情。
我們不會再花上大量的精神去抵抗自己的情緒,我們就能夠把精神用在完成我們真正想做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