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000年到矽谷的時候,一位美國白人朋友就曾提醒我,「在矽谷的餐廳吃飯,說話要注意,可不要以為周圍坐的人都是白人,就以為他們聽不懂你的中文。因為在矽谷,有很多人會說多種語言」。
後來隨著我住在矽谷的時間增長,認識的人更多,真的發現英文只是最基本語言。我遇過瑞典人說一口流利日文,也認識墨裔美國人會流利的中日韓文 (加上西班牙文和英文),或者印度人/印尼人會流利的韓文、丹麥裔美國人會流利的中文、韓文、台語、德語、法文、西班牙文。而且這狀況很普遍,加上後來各種膚色的移民越來越多,因此英文有口音也變得正常。
不過在一個地方住久了,我對周遭的一切也開始變得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直到有一天我在網路上看到鱸魚寫的一篇有關矽谷的文章,覺得很有趣才去搜尋他,我才發現他出了這本「異類矽谷」。結果書中內容讓我點頭如搗蒜,有些地方讓我笑到欲罷不能,有些地方讓我心有戚戚焉。我也從這本書中得知一些我原本不知道的東西,也許是因為我不再像剛來時,對很多事物感到那麼好奇。
作者鱸魚原本在台灣,因為厭倦當代名著翻譯的工作,又看到大家都往國外跑,結果他也跟著出國念電腦,再到矽谷做工程師,然後一待三十年。現在又想彌補自己,去做些當年沒做的事。寫作,就是其中一件事。「異類矽谷」是他的第一本書,把他在矽谷當工程師三十年的所見所聞,用幽默風趣的口吻分享出來。
作者提到,來自台灣的我們,一開始擔心的多半是英文程度,但其實更該擔心的,是我們完全沒有與不同族裔相處的經驗。他講的沒錯,我個人就覺得矽谷像是個小聯合國,有來自世界各地不同族裔、膚色、語言和文化的地方,它非常獨樹一格,和加州其他城市也非常不同,更別提美國其他州。
在台灣,我們也可以看見北部人和南部人、本省人和外省人、平地人和原住民、台灣人和非台灣人的外籍居民在很多地方上的不同,但那個差異,比起矽谷多元的種族來說,應該微不足道。台灣人對於台灣以外的人,了解的可能不多,也許是因為新聞報導的不多,學校教的也不多,就算國人很常出國旅遊,其實並不足以了解如何與其他種族相處。
在台灣,不論老師或父母,都喜歡「聽話」的孩子。出社會工作,也只是要求大家努力工作,以為默默的努力會被老闆看見。我們從來沒有被指導或被鼓勵,去爭取任何事情,都只是被動式的等待,等著被發掘、被看見。但這二招,離開台灣後就沒用,而且還很吃虧。
因爲,在矽谷要生存,即使你不是科技業,也一定要學會如何爭取你的權益,和如何邀功 (提高能見度)。因為會吵的才有機會吃到糖,而且就算不喜歡鬥爭,起碼也要知道怎麼保護自己。更重要的是,要能懂得學習「認同差異」。矽谷式的性別認知、穿著打扮、價值觀/炫耀、時尚等等,都有它獨特的方式。
因此我覺得,在台灣一直都是乖乖牌的,來到矽谷的衝擊可能會很大,反而是那些在台灣被冠上叛逆、瘋狂、特立獨行的人,來矽谷可能更吃香點。在矽谷,公司要的不是一個「聽話」,說一步做一步的員工,這些員工未來很快都會被AI 取代。你的獨特見解、不斷地問問題、主動尋找更好的解決方式等等都很重要,而且代表你的價值。
這讓我想到我剛到美國矽谷的時候。一開始我並不清楚矽谷的特別之處,雖然在那之前我曾來洛杉磯、舊金山、紐約、波士頓、芝加哥旅遊過,但旅遊和長住還是很不一樣。我到矽谷唸書時,第一件事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上課時,每位教授都會不斷地說一句話:「There is no stupid questions」(沒有任何一個問題是愚蠢的),教授鼓勵大家問問題。
當下我才發現我來到天堂,從此以後我每天都喜歡上學,以Honor畢業。那是因為我在台灣的求學過程,都因為我太愛問問題,一直被老師霸凌而不斷反抗。剛好我又不是那種乖乖牌,你跟我來硬的,我也沒在怕的。所以長期進出訓導處是家常便飯,聽到我跟老師槓起來也是稀鬆平常。我發現我在台灣的「特立獨行」,等我來到矽谷後,也不過是剛好而已,所以我在矽谷感到如魚得水的自在啊!
然而擴展社交圈、如何跟不同族群文化的人相處,其實才是大挑戰。
我是從網路分享逐漸拓展社交圈。我剛到美國時,那時候網路不像現在發達。那時第一代的GPS很難用,也沒有部落格 (Blog),我是從PC Home電子報開始記錄我在加州的求學和生活,後來是無名小站、Blogger,一路到現在的WordPress。那時候我寫網路日記只是單純的想記錄我的生活,沒想到後來藉此認識其他同住灣區的台灣人,也幫助後來要到矽谷唸書或工作的人,才慢慢開始拓展社交圈。
後來經朋友推薦,開始上Meetup網站,加入不同的興趣團體,慢慢認識其他族裔的人。如果上面沒有我想要的團體,我就自己組織一個。例如:一般的攝影活動都以男性居多。我參加過很多Photo Workshops都是男性為大宗,我通常都是群組裡唯一的亞裔女性,而且年紀最小。
後來我發現男女學習攝影的方式很不一樣 (跟問路的狀況差不多,因為腦部結構不同)。例如:每次我們一起欣賞和討論彼此在同時間和同地點拍出來的照片時,男性會一直問對方的相機設定(ISO、Shutter、F-stop),但我會問你看到這個景的時候有什麼感覺?你為什麼選擇這一個取景角度和範圍?然後我也會問我自己,我為什麼沒看到?
所以後來我自己就開始了一個女性攝影團的Meetup Group,和其他對攝影有興趣的女性一起外出拍照,交流討論。我的朋友圈除了台灣人,也有來自大陸、韓國、日本、印度、印尼、越南、馬來西亞、美國、英國、法國、瑞典等等。也許是我比較主動去參加不同的活動,去結識不同工作類型和族裔的人吧。
另外,我常常被台灣朋友問到有關種族歧視的問題,而我通常會反問他們,難道在台灣就沒有歧視的問題嗎?
我在矽谷這二十幾年做過地產經紀、商業攝影、銀髮族的活動策劃,現在是身心療癒師。除了地產經紀以外,我在工作上所接觸的對象以英文為主的「外國人」為主,我從來不覺得我有被歧視。我覺得他們非常尊重我,他們也會直接稱讚、誇獎我,甚至直接反映在大方的小費上,我很喜歡和我一起工作的外國人。
矽谷現在已經沒有所謂的主要族群。
2023年的人口調查數據顯示,最大宗的少數民族現在是亞裔(36%)、其次是白人(31%)、然後是墨西哥裔(25%),而亞裔裡,華人佔12%、印度人佔8%、越南人和菲律賓人各佔5%、剩下的6%為其他亞裔。
作者指出,矽谷人口約八百萬。高科技業者佔八十萬,而工程師佔二十五萬,其中有一半是印度人和二成的華人。每個族群也有它各自的專長,以色列人擅長構思,北歐人專於設計,印度人強在工程,華人擅於生產,美國人專搞行銷,而矽谷就是所有專長的組合。
作者在書中花了很多篇幅介紹印度人。因為印度人在矽谷科技業占的比例、重要性和挑戰性,都必須花那麼多頁來介紹。我不在科技業工作,但還是會有無法避免與印度人接觸的機會。剛好我也認識幾位印度女性工程師朋友,所以我私下偶爾也會找她們聊聊她們身為印度人是怎麼看待那些和印度人有關的事。我才發現,有時候連她們自己都難以啟齒或無法理解,甚至還會被同是印度男性臭罵,因為印度人也細分很多種。
舉個我印象深刻的例子,「有些」印度人身上的味道很重。那個味道很難形容,有點像是各式香料配上濃濃的體味和香水,混合在一起後從毛細孔裡散發出來的。我實在不解,因為我有注意到,不是每個印度人都這樣。後來鼓起勇氣去問了一位印度女性工程師朋友。
她說,這問題也很困擾她。由於印度人沒有習慣用止汗劑,又喜歡噴很多味道濃郁的香水,加上飲食習慣和體質不同,所以「有些」印度人會散發出來讓旁人受不了,但當事人完全沒感覺的味道。她說她曾經試著告訴那些剛來美國的印度男工程師要使用止汗劑,結果被他們臭罵一頓 (這我就不確定是否跟印度人男尊女卑的文化有關了)。
不同國家背景的人,看待矽谷的角度和態度也不太一樣。
瑞士德語區來的白人朋友帶我參加過一次他和朋友的聚會,我才發現來的人全部都是歐洲人。歐洲人和美國人在很多觀點上,尤其當他們討論政治、公司政策、生活方式等等,其實很不一樣。我記得這位瑞士朋友不看美國的新聞媒體,而是去看瑞士或德國的新聞頻道,看他們是怎麼播報有關美國的新聞,因為他覺得美國的媒體都不夠客觀。
他也經常拿瑞士和矽谷來比較,就舉矽谷的道路吧。常聽見他抱怨矽谷的高速公路或一般道路都經常挖挖補補,每一條都是坑坑洞洞,而且道路二旁常有很多垃圾,他無法理解。
他說瑞士雪季很長,但每條路 (高速公路或平地) 都非常平,而且乾淨,所以開車很舒服,即便是底盤很低的跑車。而我,可能因為台灣的路也是坑坑洞洞,加上道路設計及各種車輛不守規矩,我反而覺得在矽谷開車算很舒服了。果然,來自瑞士的他,和來自台灣的我,對於矽谷環境的感受,有很不一樣。
除了族群文化的適應,作者在這本「異類矽谷」書中,不僅引領大家去看見整個科技業的風光,也清楚的點出背後的代價,還有許多不為人知,或者避而不談的真實情況。例如:買不起蛋黃或蛋白區房子的人,要嘛買一座山之外的蛋殼區,要嘛買二座山之外的蛋盒區,然後每天花4-6小時通勤,再不然就每晚花$20美金買一個床位、或睡車上、睡露營車,而這些人都在矽谷有一份工作或是大學生。
作者進一步提到,很多人以為遊民都是因為喝酒、嗑藥或心智有問題,其實矽谷獨特的「異類遊民」,則是因為失業或低收入而淪為無家可歸,有的甚至帶著孩子。他們可能睡車上、睡露營車、在朋友家的後院搭帳篷、或者睡在路線最長、唯一24小時營運的22號公車上。
“他們淪落街頭,只因為不幸在矽谷的殘酷職場上戰敗。更何況,在矽谷有工作早已無法擔保能有棲身之地,如果拿的是最低薪資,距離夜宿街頭也不過是一張支票而已。”
我也有深刻的觀察與感受。我在矽谷的這些年也搬過幾次家,但都不外乎在開車三十分鐘內的範圍。我對矽谷這二十幾年的變化也很有感,不管是居住環境、人種變化、房價或物價。光鮮亮麗的矽谷,背後也有它不為人知的一面。
我還清楚的記得,某天早上我在電視新聞裡看見有二架飛機飛進紐約的雙子星大樓、另一台飛進五角大廈,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然後接著就是次貸風暴引起的金融風暴,科技業開始颳起裁員風,大家人心晃晃。當時還在科技業的前夫,在我的鼓勵下,買了我們第一間房子。結果證明那時買房子是對的,可惜最後因為離婚必須賣房子,然後我就看著矽谷的房價一路往上漲了二十年,租金、油價、物價也是。
矽谷有名的三高有二種。一是健康上的:三四十歲的工程師有高血壓、高血糖及高血脂的比例很高。二是生活上的:工程師的所得高,連帶拉高了房價和物價。
你可能不相信,根據2023年的調查,在矽谷單身的年薪,若低於十二萬九千美元的算低收入戶 (約台幣三百八十七萬)。灣區的法定最低時薪約17美元 (約台幣510元) 已屬全美最高的最低工資,就算每天工作十九個小時,全年無休,同樣可能被迫夜宿街頭。
因為矽谷的房租,可以從主臥衣櫃、客廳飯廳、或車庫裡改裝的單人「床位」每晚美金二十塊,或分租套房每月一千五百美金起跳,或租Studio公寓每月二千美金起跳,不但要給一到二個月的押金,還要提出薪資證明或是存款證明。所以連租房都不容易,也難怪很多人有一份正當工作,卻選擇睡車裡、露營車,或租在開車要4-6小時以外的地方。
所以我開始發現,原本躲在交流道樹叢後方的帳篷不但越來越多,而且還離我們越來越近。有一陣子我甚至看到帳篷就搭在我每天開車經過,離蘋果舊總部很近的大馬路邊,而且還有活動式廁所 (我猜是市府為了避免他們隨地解決而提供) 和大型垃圾桶。
當我開車去Palo Alto,看見在史丹佛大學附近的一條主要馬路上,有一段路邊停車是不限時的。我赫然發現有一陣子那邊的馬路二邊都停滿了又舊又破,有的還沒輪子的露營車,據說全盛時期那一段的露營車隊停放長達二公里。這裡是高級有機走地雞的蛋黃區啊!而現在,疫情過後二年,矽谷各地路邊停放的露營車有增無減。
「異類矽谷」這本書和其他介紹有關「美國」的書不一樣,因為「矽谷」是一個獨特的地方,它的特有文化也不適用美國其他地區。但是外界只注意矽谷的科技,卻沒注意到矽谷的文化。
作者強調,矽谷有今天,靠的不是科技,而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差異,以及將差異發揚光大的獨特文化。每一天,矽谷都在差異中找尋最棒的組合。每個人的價值在於敢和別人不一樣,同時也敢承認別人比你強。創意不全來自開發,而是來自吸取最優的不同。
作者指出,IBM、微軟、推特、Google這四大科技公司的CEO都出生印度,大學畢業後才來美國。他們從學生簽證一路到公民,如果他們當初留在印度,他們不會有今天;如果矽谷把高收入工作留給美國人,矽谷也不會有今天。人才,是用機會培育來的,不是保護出來的。矽谷的成功,在於接納與包容。我個人認為,這是台灣應該學習的。
不過,現在的矽谷,跟二三十年前也有很大的不同了。現在灣區有很多的珍珠奶茶店,但是台灣餐廳慢慢的被大陸餐廳取代,因為現在來唸書或工作的大陸人比台灣人多。要找說中文的醫生、美髮師、汽車銷售、名牌精品銷售、地產經紀都不是問題。除了各種美式超市外,亞洲超市 (中式、日式、韓式、越式、印式) 和墨西哥超市也很多。
現在來矽谷的人,真的比我那時候要更方便和幸福太多了。
不論你是已經在矽谷待很久的人、還是準備要來矽谷的人、或是會接待、接觸、交流來自矽谷的人,都很推薦來細讀這本書。作者細微的觀察、風趣幽默的文筆,都讓我很享受閱讀這本書。
最後,我用鱸魚受到賈伯斯啟發的一句話來做結尾。
Your time is limited, so don’t waste it living someone else’s life.
(你的生命是有限的,所以不要浪費時間活在別人的人生)
謝謝你與我一起共享這本 《異類矽谷》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也衷心希望每個人,能透過這本書,看見矽谷特有的酷,且背後真實的那一面。
我們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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