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來,你真正的期待是什麼?」
「我也不清楚,多數人在偵訊的過程中,數百次、數千次的問答當中,靈魂就這樣輕易地被消磨殆盡了,即便是隨機殺人看似喪盡天良的傢伙,實際上本質還是某個脆弱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這次的案子──」
「我一開始真的以為是開玩笑。」
那是一間位於文心路上的音樂教室「奔搖」,是附近高中學生常光顧的地方。阿草背著最近剛買的全面單吉他,走進位於二樓邊角的小琴房,他打開背袋拿出吉他準備開始調音,邊調音邊看著調音器上的英文字母開始跳著E、A、D、G、B、E。當初選擇這間教室是因為在捷運沿線上,也是他回家坐捷運會路過的站點。雖然這間教室的師資擁有實力堅強的師資,他的老師阿漢也是實力超強的樂手,但那極度隨性的教學態度越來越讓他受不了。
「嘿,你來啦。」阿漢剛走進教室,手上已經拿著打火機跟煙。
「對,正在調音。」
「那你音階爬一下,我去抽個煙。」
「好……」阿草清楚這是什麼套路,他每天都有練音階,該爬的格子都沒有少,即便如此,阿漢老師總是課堂開頭要他爬個20分鐘,等到阿漢抽完煙以及跟櫃檯妹妹聊完天進來時會跟他聊個十分鐘的天,總是問他一些學校的日常生活趣事,順便分享自己過去的校園經歷,最後開始上課時則草草帶過所有細節,接著阿漢會出去再抽二次煙,請他練習一下,等阿漢回來驗收時,上課時間也快結束了。
這到底有沒有問題?
阿草再次爬起音階,如果只是爬音階,他在家裡慢慢爬就好,根本不用浪費時間在這邊。正當阿草正在為自己浪費的時間感到惋惜時,阿漢正拿起一根煙站在奔搖外面的街邊,邊滑手機邊咀嚼著口中的尼古丁香味。突然間有個人站在他旁邊,一樣點起萬寶路。阿漢不以為意地看著他,以為只是學生家長正在等人,便點頭示意。
「老師你有在『娜娜』駐唱嗎?」男子邊吞吐著煙霧邊問。
「哦,你也常去啊?」
「是啊。」
「對啊,之前的確在那邊駐點好一陣子。」
「最近那邊改了店名?」
「是啊,把我們這些樂手都換掉了。」
「真是奇怪啊。」男子繼續吐出煙霧。
「是啊,這風波也是鬧得不小。」
「你認識娜娜的老闆嗎?」直到此刻,阿漢才覺得自己或許對一個陌生人說得太多,一開始他以為這男子是家長,但是仔細多看幾眼之後覺得從未在教室看過。男子繼續說:「如果可以的話,老師您可以給我娜娜老闆的聯絡資訊嗎?」
「這個……」阿漢尷尬地看著男子。
「你讓阿草這個孩子自己一個人爬音階不會太久嗎?」男子笑著望著阿漢,他不禁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你……你是誰?」
「我只是要娜娜老闆的資訊,我相信這不是什麼難事。」
「我不想被扯到關係,真的。」
「那就趕快告訴我吧。」
「但……」
「恕我直言,你們教室的櫃臺人員很容易打發,要輕易找出你們學生資料也不是難事。」
「你究竟是誰?」
「這很重要嗎?」
「說真的,這一切真的都跟我沒關係,我也是受害者。」
「我當然知道。」
「那就對了,我可不想被牽扯上──」
「所以究竟是什麼人或者事情讓你這麼緊張呢?」男子將煙蒂丟在地上,望著綠色的高架捷運車廂。
「聽好了,這不是我要不要說的問題,我們被通知的那一天,都被威脅了。」
「威脅?」
「他們親自打電話給我們每一個人,順便告知了我們家人的住址、平常出沒的地點。他們希望我們對這件事情保持沉默。」
「你說得很多,但我只是要一個名字,一個資訊而已。阿漢,你老婆應該不知道你夜店打烊回家時間總是跟她想像得不一樣吧?」
「幹……」阿漢覺得眼前這名笑面虎好像是看穿了他。
「你應該不想今天要回家跟老婆討論外遇這種話題吧?」
「好,我說。他叫安德全,我們都叫他『德老』。媽的,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還有呢?」
「我──欸,哥。你就突然光天化日在這邊抽煙就逼我說這些,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然後──」
「你老婆也是同圈子的吧?好像是另外一間教室。她現在有課,對吧?手機電話號碼是09XX - XXX - XXX,對嗎?」男子繼續若有所思地吞吐煙霧。
「這……」
「還需要我說更多東西嗎?我可能比你們夫妻倆更瞭解你們彼此的小秘密,快點。」
「好……我說,最後一天去娜娜的時候,德老就用很驚恐的表情要我們留下,他旁邊站著幾個我們不認識的人,德老就把所有注意事項跟我們說。然後那群人就拿了一綑一綑的錢放在桌上。聽懂的人就可以拿……然後他們跟你一樣,都知道我們的底細。」
「注意事項是什麼?」
「不能跟任何人說改裝的事情,包括那個Y軸樂園營運的事情。」
「你們聽起來都沒把這句話放在眼裡?」
「不,我什麼都沒說。」
「你現在不就說了嗎?」
「不……是你逼我的。」
「這陣子你覺得有人跟蹤你嗎?」
「什麼?這我不知道。」
男子點點頭,將萬寶路剩下的煙往阿漢身上丟去,他踉蹌地接起那包煙。
「趕快去上課吧,不要混了。再過幾次,阿草應該就不會你們這繼續上課了。」
「好……」阿漢的汗,汗如雨下,他望著這個男子慢慢地淡出在街角裡。
回到教室後,櫃臺人員一如往常地跟他打招呼。
「小美,剛剛有人來問課程嗎?」
「有幾個人來問過沒錯,怎麼了嗎?」
「有看起來怪怪的人嗎?」
「我覺得你看起來比較奇怪。」小美噗呲一笑。
「找死啊,沒事就好。」阿漢從冰箱拿出一瓶罐裝可樂,將拉環拉開時,他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現實世界。
那個男人就像是一個幽靈一樣嗎?
就這樣問完話就消失了?
阿漢邊拿著今天上課的講義邊走進琴房,
正當他準備說出第一句話時,
雙手就在空中懸空。
琴房內是空的。
阿漢走出來看著走廊,
將二樓以及三樓的琴房、練琴室都巡過一遍。
不,都沒有阿草。
『那小子跑去哪裡?』阿漢急忙地走下樓問小美:「妳有看見阿草嗎?」
「沒有啊,我完全沒看到。他不見了?」
「見鬼了,你打開監視器App吧,他明明剛剛在練琴的。」
「對了,阿漢老師不好意思。」
「嗯?」
「剛剛我發現監視器好像怪怪的。」
「所以今天的影像都沒錄到嗎?」
「大概前幾個小時的都沒錄到。」
「這怎麼回事?這是真的嗎?」
「我剛剛原本就想跟你說的。」
「好的,沒事了,先這樣。」阿漢邊說邊打開手機,試圖用Line聯絡阿草。
正當阿漢正在聯絡阿草的當下,葉曉峰在文華高中站上車,他的疑問隨著調查越陷越深而逐漸堆起更高的疑問之山。他覺得這不像是專業集團、幫派所為。若是如此,阿漢那群音樂人早就屍首異處。而他只是用了小小的伎倆與調查,就讓一個人脫口了娜娜老闆的資訊,沒有任何監視人員、沒有任何威嚇人員。這群滋事份子就任由曾經去過娜娜的樂手自由而毫無節制地分享資訊。林聽到這些資訊是在跟阿漢打球的時候,因此可以想像這群人即便沒有受到真正的生命危險,也有可能全盤托出。
他拿出筆記本,從名單上劃掉一個名字。
所以這中間點的矛盾點究竟是什麼?
晚間時間剛過,一陣涼風在公園裡輕撫。
袁世宗拿著鑑識報告眉頭深鎖,
如果楊老先生沒有虛應他的話,
這會是令人吃驚的結果。
一名年輕的偵查佐走了過來。
「隊長,你找我?」他坐下,撥了撥頭髮,他並不習慣戴帽子。
「喂,你應該還沒結婚吧?」袁世宗點起一根煙。
「是啊。喂,隊長,你要我去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還記得前幾天的案子吧?那個全身被點傷的屍體。」
「記得啊,怎麼了?」
「鑑識報告在我手上,看了你會大吃一驚。」
「楊教授怎麼說?」
「他說兇手絕對是一個很閒的瘋子。」
「少來,這樣的解釋是隊長的認知吧,楊教授肯定會分析一堆他自己的見解。」
「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準沒好事啊,隊長。」
「我以前像你這麼年輕的時候,總有一個想像──」
「什麼?」
「如果哪一天我有辦法辦到殺人犯的案子,我一定要好好拷問兇手。」
「這種事情你很常做吧。」
「結果現實跟想像有些落差啊。從小看刑警影集長大,每次看著探員與瘋子般的兇手正面交鋒的時候,我就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興奮感。但實際現實的殺人犯,卻讓人不忍直視。」
「期待落空?」
「也不能這麼說,總之,每個犯下錯誤的兇手,仔細思考他們的動機之後,就會理解人其實很脆弱啊。那些武裝的面具之下,裝著的只是一份逃避的心而已。」
「這麼說來,你真正的期待是什麼?」
「我也不清楚,多數人在偵訊的過程中,數百次、數千次的問答當中,靈魂就這樣輕易地被消磨殆盡了,即便是隨機殺人看似喪盡天良的傢伙,實際上本質還是某個脆弱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這次的案子──」
「我一開始真的以為是開玩笑。」
「什麼開玩笑?」
「我們發現的屍體,實際上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