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前,滿身鮮血的男人,身上帶著大大小小的傷口,來到一座荒廢許久的寺廟,躲在佛像後,在一片血泊中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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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羅的傳說 黑道大佬「九爺」,個性冷靜果斷且兇狠殘酷,敢打敢殺,坐上「九爺」這位置,靠的不是人脈關係,也不是拍馬屁,而是一刀一刀砍出來的。因為少了根左手小指,只有九隻手指,道上兄弟尊稱其「九爺」。 然而,一次敵對勢力的報復導致了他妻兒的慘死。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家人,失去理智的九爺,連人都不搖,孤身一人衝進敵方陣營,血債血還。 舞著雙刀的九爺,一晚殺光在場二十九人後,從此消失無蹤。後來道上兄弟聊起消失的九爺,皆不寒而慄,恐懼地稱當晚的事蹟為『阿修羅降臨』。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以復仇為名,沐浴在血海中。
仇恨是最強大的毒品,沈溺其中時,腎上腺素無盡地注入每一個細胞。凶獸主動進入牢籠時,本就沒有抱著活著的打算。自殺式的本能砍殺,與其說是復仇,更像是一心求死的惡鬼。理智消散陷入癲狂,僅靠千錘百鍊的肌肉記憶揮舞著雙刀。
殺戮過程中,九爺逐漸進入“無想”的狀態,像得道高僧進入最深沉的冥想。放任凡胎肉體自由自在地隨著刀的軌跡舞動,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驅動。
那肉體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一尊承載了業火的佛像,在死亡鋼絲上展開最後的舞蹈。
阿修羅在修羅場中肆意舞著,直到再也沒有人可以與之共舞。
滿身深可見骨的傷口,他絲毫不覺得疼痛。迴光返照的燭火在殺戮中近乎燃燒殆盡。失去活著理由的九爺,像即將死去的老貓,要找個無人可尋的死亡之所。
陰錯陽差中,他來到了荒廢的大久寺,倒在佛像後,就算身上的傷殺不死他,流下的鮮血早已超過致死值。陷入昏迷前,九爺被極度的空虛感徹底吞噬。他不後悔,這條路是自己選的。每一朵玫瑰都有刺,每隻凶獸都嘶吼著自己的輓歌,而每一個黑夜都在等待黎明。
半昏迷即將死亡的凶獸躺在血泊中,清晨時,一聲嬰兒的啼哭像雷鳴般,照亮了他意識中的黑暗。殘破身體像被什麼招喚般,奇蹟似地生出最後的生命力,踉蹌著站起來。
循聲而去,他發現一個嚎哭的嬰兒被遺棄在寺廟門口。當他看到那個啼哭的嬰兒時,眼神一瞬間變得茫然。
那一刻,他內心深處的某處瓦解了。
九爺滿身鮮血跪在嬰兒前,嬰兒看到他宛如地獄惡鬼的模樣,卻停止了哭泣對他笑了起來,伸出小小的手。九爺本能地伸出沾滿鮮血的手,那隻手竟被嬰兒緊緊握住。
看到妻兒慘死都沒留半滴淚的九爺,這一刻,嘶吼著嚎啕大哭。
九爺將嬰兒收養,取名為靜思。在靜思成長的過程中,九爺從一個被仇恨吞噬的殺手,不知不覺開始“變得乾淨”。
靜思六歲時,九爺有一次在廚房摔碎了一個盤子,正準備隨手掃掉碎片,靜思卻跑了過來。他小心翼翼地蹲下,用那小手撿起最小的一片,然後抬頭看著九爺,認真地說:『要丟掉啊?』
九爺一愣,剛要說「破了就是破了」,卻見靜思一片一片把碎片拼在一起,比劃了一下,眼裡透著興奮:『如果用膠水粘起來,還是可以放花的嘛!』
當晚,桌上多了一個拼湊得歪歪扭扭的碎瓷花盤,裡面放著一束不知道從哪摘來的小花。
九爺看著花,沒想到,破碎的東西裡也能找到存在的價值。
靜思一天天長大,第一次笨拙地握筆學寫字,第一次專注地掃地,第一次磕磕絆絆地念起佛經。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成長,像一道溫暖的微光,逐漸照進九爺那陰暗冰冷的內心。
與其說九爺救了這個被遺棄的孩子,倒不如說,是靜思的存在,一點一滴沖刷了他那屍山血海的罪孽。
靜思小時候,眨巴著眼睛,稚氣地問道:『師傅啊,你為什麼叫我靜思啊?有香客說這是要我靜心思過的意思,可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你這小鬼哪來的三小過錯,思過個屁啊?』九爺笑罵著,
又想了想,聲音低沉了下來,像是在對靜思說,也像是在對自己喃喃自語:『為什麼叫靜思喔?怎麼說呢,人生中有些事,逃不了,也躲不過。碰上了,就靜下心來,想清楚,面對它。』
靜思似懂非懂,抿著嘴又問:『啊那個,師傅你呢?為什麼沒有法號啊?很不酷啊。』
九爺放下手中的掃帚,靠在殘破的佛像旁,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他原本想隨口敷衍過去,但看著靜思純真的臉,他忽然笑了,笑容裡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自嘲與釋然:『什麼啊,這酷不酷的玩意你哪聽來的...』
『師傅沒有法號,是因為不配。』
這句話說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從未對任何人,也從未對自己承認過這一點。他抬頭看向那破損的佛像,眼神變得深邃:『啊,不是師傅不配有法號誒,而是...』
頓了一下,沈睡許久的殺意像被喚醒般,眼神充滿不認命的光,平靜地對眼前的佛像宣戰。
『你不配給我法號。』
一個粗鄙的黑道懂什麼佛理,九爺原本還笑笑著對小小的靜思胡說八道,說著說著恍惚頓悟了什麼,燭光下臉上閃耀著善惡交織的混沌之光。
『怎麼說呢,佛度眾生,卻不度罪孽深重的惡鬼,因為惡鬼要在地獄深淵裡被自己的業火痛苦地燃燒去贖罪。佛本慈悲,卻不懂血與痛。但那些在地獄裡掙扎的惡鬼,哪一個不是被佛拋棄的?』
他說著,忽然笑了,那笑容裡有種難以言喻的領悟。
他抬頭看向那永遠微笑著的佛像,像是在與什麼不可見的存在宣示,笑容裡透著一種近乎張狂的信念:
『世人千百種,善惡就像光影兩面,一體共存。佛教裡那麼多神,有阿彌陀佛還是觀世音菩薩那樣慈悲度人的,也有那種以殺證道的阿修羅。師傅不需要法號,因為師傅就是佛。』
靜思似懂非懂,但感覺得出眼前的師傅好像突然變得不一樣了。『蛤?雖然聽不太懂,可是怎麼感覺好像很可怕啊?』
『哈哈哈,怕什麼,當你真碰到你必須度的業時,我在你身邊啊。』
老師傅摸了摸靜思的頭,像要把所有溫暖都給他,對靜思露出他能給出最溫暖的笑容。
『哪怕滿天神佛都拋棄了你,師傅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