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與小康〉或許是許多學生覺得最枯燥、最難理解的課文之一,學生們總會問:「為什麼要讀它?」
老師們或許會從「十三經」或「三禮」的角度解釋其歷史背景,也可能帶領學生探討人類對理想社會的想像,甚至延伸到現代的社會福利制度。然而,當我們朗誦「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時,內心卻不免產生疑問:
👉 如果大同世界是最理想的狀態,那麼這篇文章為何同時還要談論小康社會?
👉 小康社會看似退而求其次,甚至帶有私有財產與階級制度的色彩,那它的存在意義又是什麼?
這篇文章的核心意義究竟是什麼?我們學習它,又是為了什麼?
在〈禮運〉篇中,孔子透過與弟子言偃的對話,描述了大同世界與小康社會的差異。這兩種社會型態,一個透過互信追求共同利益與幸福,另一個則以禮制維繫秩序、強調人倫與財產制度。
課堂上,我曾問學生:「孔子比較認同哪個時代?」
從文本來看,大同世界無疑是最理想的,它所描繪的「天下為公,選賢與能」展現了一個和諧無私的社會。相比之下,小康時代雖然仍有道德規範,但開始出現階級、財產與權力分配的問題。然而,如果小康只是過渡階段,為何孔子仍要特意提及它?
這就要回到這篇文章的出處——《禮記·禮運》談起。
「禮運」的核心,其實並非單純歌頌大同世界的美好,而是探討「禮」如何因應社會變遷而誕生、演變,進而影響社會結構與運行。如果我們將〈大同與小康〉放回《禮記》的脈絡,就會發現:
✔ 大同世界是一種烏托邦式的理想模型,但難以在現實社會中運行。
✔ 小康世界雖然看似「退步」,卻正是「禮」真正誕生的時代,為社會發展提供秩序與規範。
✔ 孔子真正想討論的,不只是大同與小康的對比,而是「禮」如何在社會發展中應運而生,並形塑人類社會。
這樣的思考,讓我們更容易理解「小康世界」的價值——它並非單純的大同陪襯,而是社會制度化的必然過程。
如果我們從人類文明的發展歷程來解釋,就會發現「大同」與「小康」的轉變,其實是人類社會演進的縮影。
美國學者路易斯·摩根(Lewis H. Morgan)在《古代社會》一書中,以易洛魁人的氏族制度為例,分析人類從蒙昧時代到文明社會的演變。他發現,原始氏族社會雖然講求平等與共享,但仍需依靠基本規範來維繫群體秩序,例如:
✔ 選舉並監督氏族首領✔ 共同繼承已故成員的遺產
✔ 參與公共決策與祭祀✔ 互助與資源共享
在這樣的社會架構下,社會成員之間的財產差距不大,也沒有明顯的社會階級劃分。
這不正是大同世界「天下為公」的翻版嗎?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
然而,隨著生產力提高、人口增長,社會開始面臨更複雜的問題,例如:
✔ 資源如何分配?✔ 權力如何決定?✔ 私有財產該如何保障?
當單純的互助與共享已不足以支撐社會運行,人類開始建立更明確的階級與制度,
這時,「禮」登場了。
✔ 財產分配 → 透過「禮」確立繼承與所有權
✔ 社會秩序 → 制定權力分配與家庭倫理
✔ 國家治理 → 透過階層與官僚制度維持穩定
這與小康世界的「以禮治國」本質相似,皆是社會「制度化」的結果。
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為己。
這樣的轉變,也與西方文明的發展相呼應。例如,古希臘的元老院便是為了因應財產累積與社會分工的需求,成立的一種管理機制。元老院成員一起討論城市的道路建設要多寬多長,討論在市中心開多少肉店,討論要不要建一個新澡堂。而這樣也會產生更多的社會分工和財產,更加鞏固私人財產的權利觀念。
我們可以發現,階級制度的形成並非偶然,而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在原始氏族社會時,沒有太多階級或權力分配的問題,因為人類的生產力尚未達到這樣的需求。然而,隨著文明進程,社會變得更加複雜,人類需要更明確的規範來維持秩序,而這正是小康世界誕生的背景。
孔子對「禮」的重視,不是對理想世界的妥協,而是對現實社會的深刻理解。
✔ 大同世界雖然美好,卻無法承擔社會擴張的壓力
✔ 小康世界雖然有階級與財產之分,卻提供了穩定的制度框架
✔ 「禮」的誕生,是文明發展的必然結果,而非單純的倫理規範
或許,〈大同與小康〉的價值,並不只是讓我們想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儒家失落烏托邦,而是提醒我們——在文明進程中,如何在制度與人性之間取得平衡,讓社會既有秩序,也不失溫度。
民國初期,可能由於民主制度甫才推行,需要更多的民主統治正當性,因此「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的〈禮運大同篇〉,甚至在譜曲後被提議作為國歌。
然而,若回到文本的核心,孔子在這篇文章中真正想強調的,並不只是對「大同世界」或是民主制度的啟蒙與嚮往,而是透過大同與小康的文明進程,提醒世人重新審視「禮」的根本價值與意義。
這篇文章,不只是儒家知識分子失落的理想模型,更是對社會發展的記錄與反思。
最後尚值得思考的是,若我們無法回到大同世界,而小康社會中的「禮」,又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那麼孔子為何要參加完魯國祭禮後哀聲「嘆魯」呢?魯國的禮制規範,與孔子心目中理想的「禮」,又有何差異呢?
也許孔子真正想要探討的議題,在於我們如何能在現實社會中,透過理解人性、設計制度,讓社會朝向更理想的方向發展?這個問題就留待下一篇繼續討論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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