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見故事的耳朵不去分類〉2025-04-08
我不是很喜歡「有故事的人」這種說法。第一次意識到這件事,應該是好幾年前在KTV裡,有人點了宋東野的〈董小姐〉,對著董小姐,他唱「你才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我心裡想的是:「所以誰是沒有故事的女同學?憑什麼為了區分,定義另一些人是沒有故事的女同學。」
「有故事的人」這種說法,建立在一個粗糙到甚至有些瘋狂的預設上:「有人有故事、有人沒故事」。人們想認識那些有豐富的、戲劇化的、甚至悲慘經歷的人,想聽她們講。
我不知道那裡有多少心態是八卦、獵奇、或者想要「沾光」豐富自己的經歷:「欸你知道嗎?我上次遇到一個人,她之前……」你也變成有故事的人了,但不是經歷故事,是故事的黃牛、令人皺眉的二手販子。
又或者你並沒有打算說出去,而是逕自覺得那樣美/深刻,想去浸潤在那種痛感與慟感的氛圍裡面。但這也是流氓行為,那是別人的人生與歷史,不是你想像中的淒美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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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轉個方向,看一下另一邊。那些被貼上「沒故事」標籤的人。這對我來說是難以想像的。一個人活了十幾年、二十幾年、甚至更久,怎麼可能沒故事?存在的可能性是:她不想說、你不想聽、你不想聽她說、或她不想說給你聽。
你以為這個人沒有故事,但那有時只是因為你看不見,對方也沒有打算取悅你。你定義了另一個人「無聊」,對方也這樣定義你。運氣不好你們不是擦肩而過而已,社交時間,被迫說話,「天氣沒有很好」,「對啊,晚餐不知道要吃什麼」,文不對題,歌舞昇平。
而在同一個場合裡面,那個友善到像是裹著精美包裝的人聽完誰的分享,說了一句「好特別!」,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那不是欽佩或欣羨、也沒有打算對著故事中有意思的地方繼續提問(畢竟也沒共鳴到有意思在哪邊),只是她把自己對話包中的句號全用驚嘆號取代,無話可說,選擇熱切但無內容的中性稱讚。
有沒有一種可能,所謂的「好特別」或「好有趣」其實是「好奇怪」和「是噢,但我沒興趣」的換句話說。如果這是網路,她早就關掉或滑掉了,但沒辦法,多一個人脈是一個人脈,每個人都有說到話,今日任務打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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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們看到的、聽到的都是剪輯過的。就算一鏡到底,也是掐頭去尾、倍速觀看。生命本身是用來被活著的,活一活才長出故事的可能。
故事像是石頭裡預先存在的雕像,怎麼樣都得經由人為加工。將人以「有故事/沒故事」而分的人當不了工匠,也很難成為好的藝評家。發掘不了樂趣便覺得無聊,侷限在自己經驗便無法發出「特別」以外的感嘆。
可明明到處都在發生事情,每個人都在過日子。去聽,就都有些什麼。別人想說的時候,用耳朵讓自己也在那裡。那都是經歷,這也是經歷,我們都在經歷。於是故事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