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多在IG上看到這本書的介紹,在上市前就期待著下單預購,一到手立刻拜讀,這本今年四月出版的《長女病》,透過社會學的視角,具體剖析了成為長女的原因與經驗,透過作者張慧慈本人的故事,以及身邊長女朋友們的經驗,組成了這本立體的《長女病》。
不論是上一代的女性,還是這一代的我們,都能在成長過程中看見不同程度的重男輕女,那手法有時落落大方,有時卻隱微地難以察覺,就像父權社會無孔不入地歇息在我們身邊。
你也有長女病嗎?
何謂「長女病」?
「蠟燭型人格,又稱長女症候群,指的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性格,普遍出現在女性,特別是長女身上。...他們通常自我要求高、外在表現好、認真負責任、照顧身邊的人,但因為常常被認為做得不夠好,或是被要求做出好榜樣,於是常對自己挑剔不滿,甚至感到自卑,擁有不配得感。他們會害怕面對稱讚,認為一定有哪裡不好還沒被看見。(頁204-5)」
「長女」一詞僅作為象徵,當然也可能是長子或次女,或是其他家庭成員身上,但以統計數據來說,大機率是長女這個排序與性別。大我10歲的作者是長女,今年將滿27歲的我也是長女,作者所寫的那些特質我都能夠共感,但我依然很不理解,為何身為長女的我們就會有這些個性與特質?是怎樣的家庭與社會背景造成的?這些問題的答案在《長女病》裡面都會用一個個故事解答。
「長女的特殊境遇也是父權社會的產物(頁25)。」

頁25
歷久不衰的重男輕女
大概在我阿嬤及外婆那個年代,那時候的女性平均生很多小孩,少說5-7個吧,除了需要勞動力以外,那時候重男輕女的思想也很重,好似一定要生出男的才算是對婆家有交代。我的外婆小時候住在一個保守的小村莊,在十幾歲還是小姐的時候認識了我外公,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面在村莊內散步聊天,結果被村裡的人看到,村裡的人跑去與外婆的媽媽說這件事,當天回家外婆就被罵得很慘,說整個村子都在傳你「跟人跑了」,當時的女性擁有「貞潔」的名聲很重要,而一旦被傳的很難聽也不會有其他男人或是家庭會想要與你相親,於是當天晚上外婆就被掃出家門,外婆與外公就這樣結婚了。
外公一開始沒什麼錢,與外婆開著小卡車在路邊叫賣西瓜,兩個人白手起家很辛苦,而後遇上臺灣經濟起飛,外公聽說跑漁船很好賺,於是開啟了在基隆的遠洋漁業,就這樣賺了非常多錢,我還記得小時候回外婆家都可以拿到好多海鮮,蝦子、鱈魚、鮭魚...以及許許多多市場會賣很貴又小片的魚,在我們家都可以吃免費還超大片。
外婆生了七個小孩,四女三男,其中一個女生(我媽的二姊)在她20歲左右時車禍過世了,於是我媽很忌諱我跟我妹不能隨便給男生載。我媽在她的手足裡排行中間,她上面有一個大姊,下面有一個小妹,還有兩個哥哥與一個弟弟,是一個名副其實擁有「兄弟姊妹」的人。
外公外婆重男輕女的觀念很重,從以前就覺得男生比較有擔當、要養家,於是都把關注與金錢放在男生身上,我媽小時候是田徑選手,她短跑超厲害,100公尺12-13秒左右,跑得比男生還快,她當時獲得許多獎牌,結果我外婆覺得那不重要就全丟了,想當然耳也沒有因此栽培她,於是「基隆第一腿」的奧運未來就這樣胎死腹中。
結果期望最高的大哥不僅吸毒入獄還狂跟家裡拿錢,年紀一大把了還不會出去賺錢;二哥雖然有自己的事業,但在外面也是跟不同的女生生了許多小孩,然後也都不認;小弟相較最有出息,是科技業的工程師還做到副總,不過家裡看起來明顯是老婆在管事,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家境富裕。
那女兒呢?大姊是在住在美國的會計師,小妹是住在高雄的警察,我媽則是住在桃園的家庭主婦/中藥房老闆,之前甚至還有做過房仲,雖然我媽的排序不是長女,但她的長女病也是超嚴重,可能因為大姊不在臺灣吧,我媽不僅要照顧我們家,因為跟公婆住的關係也要照顧公婆(之前還要照顧阿祖),也因為地緣關係相近,之前照顧外公外婆的責任也都落到我媽身上居多。外公外婆的晚年都是女兒們在照顧,但當大哥開口,外婆還是會給他錢,即便事情都是女兒在做,重男輕女的觀念對老一輩的人還是來說很難放下吧。
我爸這邊的家庭關係就沒有那麼戲劇化,阿嬤小時候是阿祖買來的童養媳,因為生不出小孩所以先買一個再說,結果買了以後就一直生,阿祖生了幾個其實我也不知道,總之很多就是了,但阿祖的最後幾年卻都是我媽在顧。
而阿嬤只有生三個小孩,因為阿嬤從小被買進來就是未來做媳婦的,非自由戀愛的關係於是跟阿公關係不好吧,阿公後來在外面搞外遇,與小三過上很穩定的生活,還一起在臺灣各地旅遊發到FB(我還滑到超好笑)。
阿嬤的三個小孩分別是:大兒子—我爸:中藥房老闆但實際上是軟男,不會做生意,沒有我媽就不行,是一個很愛女兒的好爸爸,但沒什麼生活與賺錢能力,活在理想裡;唯一的女兒姑姑:沒有長女病的問題,僅有高職學歷,嫁給醫生,生了兩個小孩,一個是警察一個是四大會計師,現在在家裡顧孫子女,看似人生勝利組,但不太顧娘家,其他問題我也不方便贅述。小兒子叔叔:生了三個小孩兩女一男,是個賺很多錢的房仲業但同時也是不太顧自己爸媽。
結論就是我阿公阿嬤都是我媽在顧就是了,但我阿嬤對我媽超壞,名副其實的惡婆婆,我媽包辦家裡三餐阿嬤嫌東嫌西,還跟親戚造謠說我媽對她不好讓大家討厭我媽,然後我媽住在婆家快30年,到現在每個月都還要給我阿嬤房租超幽默。其實從小到大都不知道我媽到底是哪裡來的錢可以養活這個家,承受四面八方的壓力與惡意,然後還能堅強的活著,可能小時候把大腿練得很強壯吧。

頁227
我的長女病
而我爸媽生了兩個小孩,也就是我跟我妹,因為沒有兒子所以很難有顯性的重男輕女,但身為姐姐的我,從小就跟在我媽後面學打掃、學煮菜,我媽也常常叫我去擦玻璃、擦樓梯、掃廁所,畢竟如果我不做的話這些事情都會是她做,於是我看到衣服滿了會主動去洗、乾了會收,地板感覺沙沙的就會吸,而且並不局限於我的房間,而是整個家裡。但我妹好像就沒有這樣的自覺,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個性跟我媽很像(因為長女就是媽媽的夥伴與助手),我們都是那種會一邊聊天一邊整理房間,手完全停不下來的人,而我妹像到我爸,就覺得一切都還可以接受阿,對整潔與生活沒有那麼高標準,過得去就好。
有一次我跟我媽在洗衣服,我媽從小就教我要手洗自己的內衣褲,但我爸的內衣褲也都是她洗,我問她說:「為什麼爸爸不自己洗自己的內褲?」我媽冷笑了一聲說:「你以為他娶老婆是幹嘛用的。」我知道我媽並不是真的內化相信這種觀念,但她沒辦法不這樣說服自己,因為只能接受於是更加無奈,那種感覺如同那個午後,沉重地很安靜。

頁45
印象中很深刻的一次感到不公平是,小時候幫忙家裡打掃是我的日常,後來我妹年紀大了以後漸漸也會被要求一起打掃家裡,但我媽竟然只安排她擦樓梯扶手?我可是負責五層樓樓梯與玻璃欸,重點是我妹擦完以後,我媽還稱讚她好棒??說她擦得很乾淨??扶手是有什麼好乾淨不乾淨的,樓梯與地板才髒好嗎!當我忿忿不平跟我媽抱怨以後,她說:「因為我要稱讚她,她下次才會繼續做啊!」我心想:「那為什麼你不稱讚我?」
你稱讚她與你稱讚我,這兩件事沒有互斥阿。雖然不用稱讚我也會打掃,但為什麼給予肯定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在我身上,好似這些做得好都是應該,可能也是因為,我媽做了這麼多,但從來沒有人給予她肯定和感謝吧。很少聽到我媽稱讚我,一句「你很棒、做的很好」都好,但就沒有,我只記得她很常跟我講的是「你再喊好無聊試試看,無聊就給我去打掃」。
即便到了現在,我還是會很想在課業與生活上尋求進步與成就,然後傳Line跟我媽分享,跟她分享最近做了哪些事、學期成績幾分,而每當想放棄很多事情的時候,首先也是會擔心爸媽會不會對我感到很失望。
這件事也是我透過心理諮商才意識到的,對於自己無止盡的高標準不知從何而來,我總是可以第一時間抓出我做得還不夠好的種種缺點,而我很難看見自己做得好的部分,覺得一切就只是「還可以」而已,沒辦法肯定自己之餘也很難接受他人的稱讚,被稱讚時總急著否認,覺得渾身不對勁。
同時也很難相信好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每當對一件事有所期待時總先往最壞的方向想,好似心裡有個底以後,即便失敗落空時才不會那麼難過。而當好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或是感到極度的快樂,心裡總覺得下一秒會發生很悲慘的事,好似樂極生悲是必然的。
「子時生,勞碌命」?
作者除了從小聽到「因為你是大姊」這句超級髒話之餘,還有一句也是同樣具有詛咒意義的髒話,也就是「子時生,勞碌命」。
「男性在子時出生,會獲得許多挑戰的機會,最後功成名就;女性在子時出生,則一生勞碌多思。(頁87)」

頁87
有時候就覺得農民曆帶頭性別歧視也是蠻靠腰的,明明是一樣的時辰,但因為性別不同卻有著不同的命運,我想不管是神仙還是耶穌在造人的時候並沒有這樣想,而是人類在發展民俗信仰時將自己的價值觀加諸進去。
「傳統,成為拿來合理化欺壓女性的工具。(頁165)」
在《長女病》裡面可以看到非常多以「傳統」之名的迷思,好似只要加上「傳統以前大家都這樣做」、「不太吉利」、「感覺會帶衰」...等沒道理的話就可以合理自己狗屁倒灶的不負責任行為,從不自己帶小孩到不照顧自己爸媽,許多人也是把自私的行為包裝得冠冕堂皇,有時間找藉口怎麼不多做點事。
看到這邊的我想說,子時到底是幾點?上網一查才發現我也是子時出生的人,子時出生的長女甚至還是處女座,內耗到不行的地獄開局,有時候找不到問題的源頭或許先怪罪給星座跟玄學。
非自願的承上啟下
在《長女病》裡,我看見哥哥姐姐們非自願的承上啟下,當父母生了第二個小孩時,大家總以為只會有擔心父母偏心或是老大失去關注等問題,但同時第一個小孩也被賦予了「哥哥」、「姐姐」的身分,而這個身分是有責任的,那責任並非明文條例寫著你該做什麼,而是一連串從日常生活中裡習得的察言觀色,無意識地想要滿足父母對自己的期待,同時還要承擔隨之而來必須照顧弟妹的責任。而這個過程是沒有人告訴老大你該怎麼做,你會在過程中體會到那些不公平與不適感,進而理解到「原來這是我的責任,但為什麼我要做這些事?」「因為你是大姐。」而這個身分與責任並非老大自己選擇的,就像我們並非自願來到這個世界上,於是那種無奈也無從梳理。「隨之而來的責任與標籤,也讓身為長子長女的他們無所適從(頁291)。」
你的小孩,我的責任?
在書中我還看見,許多未婚未生的長女們常常被賦予「你應該要幫忙照顧手足的小孩」這個莫名其妙的責任,或是因為你沒有結婚沒有小孩於是「你會有比較多的時間可以去照顧年邁的爸媽」,但我不理解的事,結婚生子是你的選擇,不婚不生也是我的選擇,那為何你的選擇卻變成我應盡的責任?結婚生子的確會讓你的自由時間被壓縮,但這不是你在做決定前就應該想到的嗎?同時我們也都是爸媽的小孩,每個小孩理當盡的責任也是相同的,怎麼會因為你的外務比較多,我就應該負擔多一點。在閱讀的時候莫名被這些不負責任大人氣到欸,一把年紀了一點責任感都沒有,自私到不行,但更無奈的就是這些也都在我們的身旁每天實在上演。
「我想起我媽曾經說過,如果以後不想結婚,以後可以幫忙弟弟帶小孩。弟弟連女友都沒有,而我的未來,已經在照顧手足孩子的單子上劃位了(頁135)。」

頁135
身為一個決定不生小孩的女性,對於不生小孩的原因我有太多,每一個都是無法改變的鐵證,但有時候對於一些並不是很想理解的人,我會直接用「因為我討厭小孩」帶過,但我其實並不是真的討厭小孩,因為小孩只是成長過程的一個階段,說討厭小孩這句話其實很沒有道理,因為他是一個不斷成長與變動的個體,他並不是茄子或是青椒這種恆常不變的東西。我無法接受的是,不負責任的大人以及沒有被好好照顧被迫長大的小孩們,就像這些受傷的長女們,自己長大過一次才知道,原來療癒自己是一輩子的事,過程疼痛且赤裸,我不希望有人因為我而必須經歷過這等疼痛。

頁306
「其實我討厭的不是小孩,而是不想背負一些被想像的責任(頁121)。」

頁121
結語
我在四月十九日有去高雄的《長女病》新書發表會,那天在場2/3都是長女,也透過作者超快速地幫我們導讀一遍,讓在場的人能夠大略知道這本書的內容。那天我在QA階段提了一個問題,我問到說:「書的最後有提到要解決長女病的方法是『打破長幼有序的迷思』,讓手足們也要同等承擔這份責任,同時也向手足學習創意與新奇。但我在想,如果以社會學的角度來看,無論是搭便車還是特權,如果從沒有承擔過責任的手足,為何會願意承擔這份以前根本不需要操心的工作?對他們來說這個是『多餘的』,或者是說,這個前提是否是在手足關係良好的狀態,如果關係不好要如何解決?」
作者的回答是說,如果無法與其他手足聯盟,那自己的界線要劃清楚,做好自己的部分即可,不要看不下去就全部攬起來自己做,那終究只會累到自己。我想也是,如果從小在一個分工不均的家庭長大,要既得利益者突然有承擔責任的自覺,我想也是過於理想。不過回到不生小孩的理念,我的出發點從使至今都是希望能夠讓越來越少的生命受到傷害,所以如果生命不再出生,也就不會有長女了。

頁170
最後推薦我個人覺得很震撼的一篇給大家—〈為了買便當給兒子而離開女兒的婚宴〉(頁170),媽寶男的極致留給大家自行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