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聖之路上尋找聖雅各]09 - 創傷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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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醫好傷心的人,裹好他們的傷處。」 (詩篇 147:3)


  • 內在探索


我聽說,朝聖之路有醫治人們創傷的能力,或許這樣的說法來自於一種特殊的「朝聖之路上的孤獨」,這是一種令人安心的孤獨。你可以一整天不說話,但你知道前後總有人在和你同步前行,一種沒有明說的彼此陪伴。這樣的狀態,讓人可以不急著掩飾、不必討好,只是靜靜地與自己對話。有時候你可能會與那個童年受過傷、卻一直渴望被理解的自己,第一次真正地相遇。


這條漫長的路,就像一為摯友般溫柔而堅定的陪伴,當人們每日以虔誠的心,透過雙腳走過二十公里的距離,投以回報的是身體逐漸進入一種單純而穩定的律動之中,每一次腳步觸地,就像在敲打心中的沉積層,許多早已塵封的記憶、被壓抑的情緒、甚至童年深處未曾說出口的痛,會悄悄浮現。沒有喧囂,沒有強迫,只有走路、呼吸,與自己。


而當你在內心準備好了以後,你可以隨時和下一個碰到的人,吐露自己的創傷過程;空間的變化,往往也帶動著內在的移動。一步步遠離原本熟悉的生活軌道,也一步步靠近內心最真實的自己;有時候,療癒不是一聲巨響,也不是一場盛大的儀式,而是一段安靜的路。你走著走著,痛過、累過,也笑過,然後在某個瞬間發現心裡的某個傷口,好像悄悄癒合了一點。


  • Small Talk


那一天我和亞當從星星鎮一起走到洛薩爾科斯(Los Arcos),他和我分享了許多超出我人生經驗範圍的生命故事,而一開始,我們也就是從表面的事情開始閒聊起。


在天亮起來之前出發後,在一個大交叉路口看到有兩個人在討論該走哪條路,一個人是來自波蘭的亞當,他跟另外一個人在討論該走哪條路,在我過去時,他們大致已經有了結果,並準備開始往前走,看到我經過時,亞當突然問我這段路要不要一起走,我有點好奇他怎麼不跟墨西哥人一起走呢?但我心想無仿,天還暗著就一起走吧,畢竟朝聖之路的友誼都是很短暫的。


亞當是個40多歲,看起來壯壯卻有有點幹練的斯拉夫民族男子,每天走完朝聖之路就會在庇護所健身,我們之所以認識,是因為在皇后橋鎮的那天,我們一起去超市採買過東西,他看我拿著塑膠袋走出庇護所,就問我是不是要去超級市場,就問我超市的位置在哪裡,然後要我用手機查超市的位置,隨後便說要一起去超市採買東西,他說他每天都要買很多的肉來補充流失的蛋白質。


亞當詢問我腳好點沒有,因為前天一拐一拐的和他走去超級市場,我說換上了慢跑鞋好了很多,撥開雨檔,他看一下我的鞋子,是亞瑟士的鞋子,他說自己也是穿亞瑟士,提起腳來把鞋子給我看,然後說他都買最好的亞瑟士鞋子來穿,鞋子又舒服有輕盈,雖然我買這雙鞋一開始只是因為這是店裡最便宜的一雙可以用來走路的鞋子,讓我自己有種無意間做了正確決定的感覺,這雙鞋子也確實拯救了我的朝聖之路行程。


亞當還跟我分享了他的輕量化計畫,他決定把所有用不到的東西都丟掉,包括他身上這條短褲,他說他還有另外兩條,這樣就夠了,未來他連多的手機什麼的都要丟掉,讓自己維持4~5公斤的重量就好。我很佩服他,縱使我出發前還一個一個稱背包裡所有東西的重量,思考每個物品間的必要性和替代關係,但出發不到一個禮拜,在路上我就發現了至少3~6樣我不應該帶的東西,最後帶了7~8公斤的東西背在身上,但如果要我直接丟掉,我還是會有擔心旅程這麼長,如果之後還會用到的話怎麼辦的匱乏心裡?


他還告訴我背東西的技巧,他說我會肩膀痛,是因為我是用肩膀在「扛」東西,正確的姿勢應該是用你的臀部去頂,肩膀只是「掛」或「懸」你的背包而已。我嘗試了一下,還是很難領會,只要的原因是我身體很長,很少有背包可以長到讓我用臀部去頂,看來往輕量化發展是我比較可能減少負擔的方法。


  • 嚴酷的父愛


剛出星星鎮的時候,我們走錯了路,有個老人看著我們說你們要走下面那邊的路,查看一下App後,開始往正確的方向前進,而我想也就是在這裡,我錯過了路上一個提供免費紅酒的酒莊,那裡是我少數超期待的景點。


我在網路上看到這個景點時,都是天亮而且人來人往的感覺,但我們經過的時候,天都還沒亮、秋冬走的人又少,所以跟本沒有意識到錯過了這個景點,雖然有點可惜,不過那天最大的收穫應該是亞當分享了他戲劇化的人生,充滿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張力。


在我們聊到為什麼要來走朝聖之路時,首先他說他是一個天主教徒,接著他欲言又止的說:「Honestly(說實話)? 你認真想知道?」暗示我,別被他嚇一跳了。通常在電影裡,聽到這樣的話表示有驚天大爆料要來了,而我怕知道別人太多事情之後關係會變得很負擔,所以我就跟他說:「You don’t have to if you don’t want to ⋯」


但他似乎本來就想說,彷彿是他的治療過程一樣,沒等我反應便開始告訴我:「其實他是個毒蟲,吸毒吸了12年,從14到36歲,因為信仰的關係幫助他清醒過來。」


以前在教會的時候就知道信仰的力量能夠幫助人們戒毒,所以我並不意外,然後他說他吸的就是快克,就是現在美國街頭喪屍在吸的那種,當然他也不是一開始就碰毒品,一開始就只是抽菸喝酒,後來抽大麻,循序漸進,癮頭越來越大,最後才終於染上毒品。


他還告訴我,每次吸毒以後都會做一種單腳在空中蹺腳的姿勢,我問他為什麼,他說這樣很舒服,我不懂,但我試著了解,然後他說他現在有嚴重的背痛,因為吸毒都要把背縮起來,像喪屍一樣,久了就留下後遺症,他說他現在40歲,清醒了大概有四年的時間。


說實話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阿登相當的壯,雖然粗曠,卻有一種精明幹練的感覺,凡是都有自己計劃和想法,而現在他有自己的事業,他可以不用每天出現在公司裡,他有員工可以替他處理;他還有一個烏克蘭的女友,他說他們在土耳其伊斯坦堡認識的,在後來我們一起走的時候,他也時不時都要打電話給女朋友聊天。


就一個從跌落谷底的人,甚至是幾乎要喪失生命的人來說,只花了四年的時間就成為人生的贏家這一點(當然如果他說的是真的話),那麼他應該相當聰明,這一點我確實感覺的出來。


他一開始找我一起去超市買東西,甚至要我拿手機出來查超市的位置等等,短暫的相處,就知道他是一個擅長社交並且懂的利用別人的人,我想他早上刻意等我並邀請我一起走,也是希望有人幫他找路或者是找庇護所吧。


而一路上他都在問我各種科技還有3C的問題,他說他也是最近才學會使用手機的,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他一直都做復健治療,他的醫生告訴他要挑一件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堅持下去,我問他你對手機沒興趣嗎?他說他作為一個毒蟲這麼多年,根本不需要電子產品,而當他清醒過來之後,這些3C產品又更迭太快了,怎麼學都跟不上,乾脆放棄了,但他的醫生告訴他,如果對這件事情不感興趣,那就要勉強自己去做,跟自己證明,自己可以不需要隨著惰性或懶惰而載浮載沉,這是戒毒行動中的一環。


我問他,一直壓抑勉強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情,不是會造成心理問題嗎?他說:「那是正常人的情況,而我的情況是,我不這麼做,死亡就會直接擺在我的面前,我的沉淪是沒有底線的沉淪。」


然後我們聊到電動玩具,起因是我跟亞當提到波蘭有個很有名的故事叫做「巫師」,他問說那不是電動遊戲嗎?我說是先有那個故事才有電玩的,他說那不是一個波蘭的傳統故事,而是後來人編出來的;他說他很羨慕那些打打電動,或者拍拍色情片就能賺錢的人,他說他在波蘭就有朋友在做這個,上網露露身體就有錢賺,如果他如果是女人他應該會選擇幹這一行吧。


他問我覺得最好玩的遊戲是什麼,我說是「俠盜獵車手GTA 5」吧,他說他玩過這款遊戲的一代,也是他最後的電玩記憶了,他說有次他父親要求他去遛狗,但他就是在玩電動,父親叫了他三次他都不理,因為他就是想玩電動,後來他爸爸就……拿出一把槍把那隻狗給斃了!並要他們暫停手上的遊戲,去把狗給埋了。


在那一刻我有點懷疑我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父親說:「如果你不能對你自己擁有的東西負責任,你就不該擁有。」亞當說他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用一種嚴厲的方式教育他們,他父親要教他們游泳,就把他丟入水中,他沉下去又賣命爬起來,這樣來回三次他就學會游泳了。他父親也在他12或14歲就把他送到德國去學拳擊,訓練他成為一個拳擊手。


之後他父親又跟其他的女人再婚了,他還有個同父同母的弟弟,還有兩個不同父母的兄弟,但他只跟自己「真實」的兄弟連繫,而且很親近,他說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而女朋友則會在波蘭等他,一直到聖誕節他才會回去。他一直說他父親就是用一種不同的方式愛他們,這都很正常,但這仍然是愛的一種表現。


其實他大有理由去否定他的父親,然而我猜,這可能也是他治療的一部分,不要埋怨不要去恨,不要有負面的想法。


雖然他在德國長大,但德國確令他發瘋。他在剛到德國的時候,在學校經常被叫「波蘭仔」、「老波」等等的,但後來的事情他就沒有太多印象了,他很長的時間都沈浸在藥物的世界之中,那些當年和他在街頭逍遙的人,大多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來。


在四年多前的某天,他曾經祈禱,如果那晚吃了這些眼前那一堆毒品他如果還沒死的話,他就決定要好好活下去。


  • 輝煌的教堂與內心的波瀾


在今天的目的地洛薩爾科斯有一座很漂亮的教堂,是我沿途第一個欣賞的教堂,踏入教堂內部,一座金碧輝煌的主祭壇矗立眼前,聖像與花紋繁複交織,充滿神聖與莊嚴的氣息。在靜謐中,我還注意到那座古老管風琴,至今仍可奏響,第一次感受到天主教堂的富麗堂皇,內心深受震撼!


查了資料得知,這座教堂的歷史可追溯至 12 世紀至18 世紀之間,歷經數百年修築與擴建,其建築融合了 羅曼式、哥德式、文藝復興與巴洛克風格,像是一部濃縮的西班牙藝術史。當我走近正門,那座華麗的巴洛克式立面上滿是細膩的聖人雕像與宗教浮雕,陽光灑落時,泛出溫暖的金色光澤,讓人心神安定。


在教堂的平靜與安寧之中,我想到了亞當今天和我說的故事,直到今天我仍然在想,他到底是真的剛好聊到電動才帶到這個話題,又或者這件事情時時圍繞在他的心中,他只是一直一直想找個機會說出來呢?畢竟,朝聖之路有醫治人們創傷的能力。


  • 平順之路


今天走的很順利,一到庇護所只有那個給我友善餅乾的瑞典人比我們早到10分鐘而已,很高興今天找回了節奏,讓我對走到終點又多了點信心;亞當也說,他一直都有膝蓋痛的問題,今天跟人一起走比較輕鬆,好像抓到節奏了。


早上要從星星鎮出發時,我在庇護所餐廳裡把超市買的梨子分一些給瑞典人,以感謝前天的友善餅乾,他很高興的接過去,因為梨子小顆又很青的狀態,所以他問我是在樹上採的還是超市買的?我覺得他的想法很有意思,從小到大我們很難有那麽接近自然的體驗,會知道哪邊有水果可以採,突然我意識到,西方人的生活環境,可能都還為維持的與大自然親近的生活方式,頓時心生羨慕。


此外,我在這裡繼續扮演我假韓國人的一天!我剛到庇護所的時候,洗完澡就先到餐廳吃我帶來的食物,然後有個南韓老伯走到我我旁邊看我在吃什麼,然後問我:「Korean?」我說:「Taiwan,安油哈撒油!」然後大伯也跟我說了句中文的「你好」,我有點意外,馬上跟他說了一聲:「出娃油(Good)」!


而當我在在街上閒晃時,剛好有個太太打開門,看到我就問:「Korean?」我說:「Taiwan」她就跟我說「Sorry」就把門關起來了,感覺他好像有什麼重要的訊息要跟韓國人傳遞一樣,這麼神秘的節奏,或許是北韓的特務也說不一定。


然後我又走到一間手工麵包店,我跟他說我要一個很像派的大餅,她突然很嚴肅的跟我說她是一間手工的店,所以東西會比較貴喔,然後她說那個大餅要7歐元,還真的有點貴,我又問一塊手工餅乾要多少錢,她說要2歐元,我說我再想想好了,她就直接跟我再見,本來想說有點不太好有意思,但後來想想應該沒關係,因為我是韓國人啊,「Can掐拿」(沒關係)~





朝聖之路當天影片1:https://www.youtube.com/shorts/uh8tHJpd2Jo

朝聖之路當天影片2:https://www.youtube.com/shorts/Dt4MsUp7RA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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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聖旅人 Ge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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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聖之路對我人生具有深遠的意義。我在法國之路上遇見了我的太太,之後我們又一同踏上了葡萄牙之路。作為一位有信仰的人,這兩段旅程不僅讓我更深刻體會到朝聖之路所蘊含的獨特精神,也在多個層面上帶來了生命觀的轉變。因此,我特別撰寫了一系列文章,紀念這段旅程,也希望能在身體仍健康的時候,繼續完成其他的朝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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