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一起學習歷程檔案涉嫌誇大造假的事件，引發了教育圈乃至社會輿論的熱烈討論。台中某私校學生因在學檔中誇大比賽榮譽，聲稱獲得「最佳辯士」而非實際的「單場優秀辯士」，被多所醫學系撤銷錄取資格。許多人因此質疑：「學習歷程檔案是不是該廢除？這樣不公平的制度，真的值得存在嗎？」
但我認為，我們真正應該討論的，不是廢不廢除制度，而是：我們是否真的理解學習歷程檔案的價值所在？
▋結果導向，還是歷程本位？
這位同學為什麼選擇部分誇大甚至造假呢？無非是想讓自己的表現看起來更亮眼吧！「最佳辯士」聽起來比「單場優秀辯士」更具份量，也許便可爭取更多被看見的可能。大眾也認為，因為這樣的誇大而增加了他的錄取機會，讓那些如實紀錄平凡表現的學生，就可能因此被犧牲，這也難怪大家群起攻之。然而，這場風波暴露的真正問題是：無論是學生端還是社會大眾，我們仍習慣以成果來衡量歷程，以外顯成就判斷成果的價值。這卻忽略了學習歷程檔案的初衷——歷程的覺察與反思。
其實「單場優秀辯士」與「最佳辯士」的差別，在真正重視歷程的觀點中，也許根本不是重點。更重要的是：這位同學是否真的從辯論賽的參與中學習更精緻的溝通、思辨與表達，並在過程中有所成長？
其實同學既無須於此造假，大眾也無須將此看作錄取與否的關鍵而過於義憤填膺。只是我們什麼樣的「成功者」信念，便會造就孩子什麼樣的行為模式。
我們該如何看待學檔？
從一開始分享學習歷程檔案的理念起，我的焦點從不是要學生創造漂亮作品，或教導他們什麼樣的成果、得獎記錄才是「好作品」，而是希望他們透過紀錄，理解自己是怎麼學習的，又為什麼值得繼續努力。也常與教育者們分享我們可以如何將學習歷程的概念運用在課堂之中、藉由歷程的紀錄去促進學習。這才是我個人認為該關注的核心。
學習歷程不是讓你證明自己多完美，而是誠實記錄你如何變得更好。
▋沒有想像，就沒有新的魔法
在這兩年我多次的學檔及自主學習講座分享中，我也觀察到，教育現場仍多聚焦於「亮眼成果」與「容易勝出的作品」，成果為本的評價思維主導了對學習歷程的理解。
當學檔被當成成果競技場，新舊思維之間自然難以接軌，進而導致現場的實踐與學檔的價值產生許多衝突。
其實也不能純怪教育現場或是過於理想化的制度。動漫《葬送的芙莉蓮》中提到：「如果無法想像，就無法變出相應的魔法。」一個新的教育思維更是如此。如果大家沒有體驗過那種珍視歷程，並且真正因為關注歷程而體驗成長喜悅的學習環境，我們的社會確實難以落實。
我記得我參加貍想教育的營隊時，當中總有許多高難度的大型專案需要執行。大貍老師每次都會特別要求，針對成果展演的評分內容中必定包含大家的共學歷程。比起完美的成果，大貍老師更重視我們在當中如何扮演學習者的角色，如何與夥伴藉由磨合，共學共創。大家在茫然無措的過程中，是誰先開口解除僵局、誰統整大家意見讓專案推進、誰默默關注大家的身心狀態、適當解除團隊張力、什麼樣的共學議程更能讓大家的思考被看見……藉由對於過程的關注及復盤，才是讓下一次專案能夠有所突破的重點。
一個能承認自己迷路的學習者，才有機會找到真正的方向。
這樣的反思，讓大家擺脫單一的成果決定論，體會到真正學習的樂趣，而當中得到的成長，更能幫助下一次的合作更順利，完成更多挑戰。這不才是真實世界所需的能力嗎？
在有限賽局中，單次的成敗勝負可能很重要，但人生本是一場長遠的無限賽局，如何從前一次的學習中成長，讓自己有機會有更好的超越與突破，那麼歷程的關注，遠比單場勝負重要得多。
（感謝貍想教育早在學習歷程檔案推行之前，便早早引入了這樣的思維讓我對終身學習的教育有更清晰的啟蒙與體驗，讓我因為看見而相信，因為相信而願意創造更多體驗）
如果我們沒有真正體驗過，或是去創造這樣重視歷程的教育體系，只要一出現不公事件，就急著喊著回到聯考，那我們永遠無法走出舊時代、更無法變出更切合世界的魔法。
▋一份學檔，看見真實的成長
我最近剛好擔任某學習歷程獎的評審，其中有一份作品我印象非常深刻。一位同學加入了古蹟導覽志工團隊，每週為路人遊客免費講解古蹟。他拍下了講解時的照片，並反思當中的姿態：彎腰駝背、表情猙獰、背著一個大包包像極了遊客而非專業導覽員。此外，中間還遇到有遊客當面批評他講得非常糟，或是遇到遊客，一聽是高中生講解，竟直接說：「可以換人嗎？」這些都讓他深受打擊，甚至在結束後獨自哭泣許久。
他也誠實反思自己事前準備不足：只讀老師指定的12頁講義，導致講解無法深入，也常常被遊客問倒。有次遇到香港遊客時，因口音與歷史背景差異，更顯得手足無措。
於是，他在過程中持續改善：
開始注重儀容，改變講解姿態與站姿，為不同對象設計不同講法；
對小朋友肢體誇張，對長者語調平穩；
對於失禮的遊客，他學習接受差異，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講解風格；
更重要的是，他到圖書館借閱整本古蹟介紹書，加強歷史知識，還額外製作講解手板，並特別為外國遊客事先簡介台灣史。
幾次實作下來，他發現自己終於能自信應對各種問題，也重新找回自己在講解中的熱情與價值。也得意秀出遊客們所填的回饋表，以及長輩導覽員對自己稱讚的截圖。展現自己付出與學習的成長。
這份作品，用的是最樸素的 Word 格式、白底黑字、搭配紅字標註，外觀看起來毫不起眼。但那些不夠漂亮的版面，甚至略顯瑣碎的紀錄裡，藏著最真實個人後設剖析。字裡行間清晰呈現出自我覺察與成長迭代歷程，比起那些充滿華麗排版與高大上競賽、營隊的作品，更讓人動容。
▋結語：看見成長，淘汰成果舊思維
將學習歷程檔案納入升學制度，固然不是完美，也存在不少漏洞。但若我們回到過去單一紙筆測驗，又還有多少機會能真正看見學生那些在失敗中摸索、在合作中磨合、在現實挑戰中自我調整的細膩歷程？這些過程雖難以量化，卻是真正反映學生潛力與品格的關鍵證據。
學習歷程檔案最大的價值，不在於呈現「完成了什麼」，而在於揭示「如何走過來」。它鼓勵學生去記錄每一次試誤的努力、每一次挫折後的回彈、每一次與他人共學的交會。這些，是傳統測驗制度永遠無法評量的部分，但卻是作為新世代的終生學習者最看重的能力基礎。
因此，真正該被淘汰的，不是學檔，而是那種將學習簡化為分數與榮耀的成果導向思維。我們需要的，不是一份完美履歷，而是一段誠實、可追溯、持續成長的學習旅程。唯有如此，教育才能真正培養出敢於修正、適應未知、擁抱變化的未來世代。
最後，我真心期盼大眾對於這位當事同學的這段「特殊歷程」表現，不看作是他的最終「成果」，而是視作他「成長」的一部分。也希望這位同學，能將這次事件視為一段值得記錄的試誤歷程。誠實面對、勇於承擔與修正，理解並轉化自己所經歷的一切，讓它成為下一場人生賽局中，珍貴的養分與提醒。
⚡如果你喜歡我的文章，歡迎按讚追蹤我的粉專《教學狂想實驗》，就可以看到我的最新文章，並交流討論更多教與學的想法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