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年前,我遇過一位個案。她坐在我面前,
聲淚俱下地傾訴原生家庭對她有多不公平。
每一個字都帶著壓迫、失望和受傷的痕跡,
她說話的方式如此真切,讓我一度以為這些事情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但當我進一步詢問,才發現她早已和原生家庭斷絕聯繫超過十年了,
那一刻我其實很震撼,過了那麼久,她仍然活在那個早已結束的故事裡。
那些不被愛、不被理解、不被允許的經驗,都曾經深深刻劃在她的生命裡。
但更讓我心疼的是,即使身體早已遠離了那個家,她的靈魂卻從來沒有真正離開過。
她還是那個在原生家庭裡受傷的小孩,活得就像那一切還沒結束一樣。
而她不是唯一一個這樣的人。
我們有多少人,其實早就離開了那些讓我們痛苦的場域,
不論是家、是某段關係、是某個讓我們無法呼吸的環境,
但我們的靈魂,卻始終還留在那裡。
我們繼續以受害者的身分說話、行動、活著,
將過去的經驗當作現在的現實,把曾經發生的事情,變成「我是誰」的定義。
而這就是困住我們的最深魔法,
我們以為那是「記憶」,其實我們活成了那段記憶本身。
我們以為我們只是在說出自己的傷,
但每一次訴說,都讓那個身分變得更加真實、更加穩固。
直到有一天,我們不再知道,除了繼續扮演那個受傷的角色,我們還可以是誰。
為什麼會那麼難放下受害者身分?
因為那是我們生命中,曾經最清晰的身分定位。
那是一種說得出口的痛,是一種可以得到理解的脈絡,
你可以說:「你看,我受過這麼多的傷,我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在這個敘事裡,我們彷彿獲得了一種正當性,
可以悲傷、可以憤怒、可以掙扎,可以什麼都不想做,
因為我曾經被對待得如此不公、我曾經受到那麼多的傷害。
受害者的身份像是一個永久的「免責牌」,
只要能說「都是因為我童年受創」「都是因為我受過那些傷」
就可以不用為現在的選擇負責,不用面對改變的困難,
也不用承認自己可能有能力創造不同的人生。
而且,受害者身分還有一個隱藏的好處:它能獲得同情和關注。
有些人潛意識裡發現,扮演受害者是自己能得到愛和關懷的唯一方式,
所以即使痛苦,他們也不願意放手。
是因為害怕放下之後,自己就什麼都不是了。
如果不再是那個從小受盡委屈的人、不再是那個曾經被背叛、被遺棄、被壓迫的人.
那我到底是誰?我還值得被愛嗎?我還能被理解嗎?還有人會聽我說話嗎?
大部分人寧願待在可以預測的痛苦裡,也不要未知的自由。
受害者的身分,雖然沉重、痛苦,卻是一個「確定的角色」.
它給了我們某種穩定感、一種可以繼續待在原地的理由。
而一旦放下,就像從一個熟悉的舞台上走下來,
你不能再重複舊台詞,不能再用舊劇本過活。
你必須重新選擇,而這對許多人來說,是極度恐懼的。
當你放下受害者身分的那一刻,你也需要放下等待被拯救的幻想,
你不再能責怪他人、責怪命運、責怪過去。
你必須開始對自己負責,開始選擇,開始創造。
你會發現,那些你一直覺得「被奪走」的人生,其實從來沒被奪走過,
你只是還沒拿回來。
那麼,如果你願意開始轉換這個身分,該從哪裡開始呢?
你不用「原諒加害者」,更不是從「告訴自己應該要放下」開始,
真正的轉換,永遠不是用壓抑自己來達成的。
第一步,是承認你曾經真的受過傷。
不是嘴巴說說的「我知道啦過去就過去了」,
而是深深地看著那個曾經的自己:是的,你受過委屈,你被背叛過,你好努力地活過那段時間。你痛過、哭過、恨過、也曾經想結束一切。
你有權利記得這一切,因為那是你靈魂的一部分,
但同時,你也有權利不再讓這一切定義你。
第二步,請溫柔地告訴自己:「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我現在有新的選擇了。」
你可以練習用不同的方式敘述你的故事:
不是「我就是這樣,因為我小時候……」
而是「我以前是那樣,因為那時候我沒有選擇。但現在我有了新的意識,我可以走出不同的路。」
這中間,你可能會反覆地想回去原本的敘事,因為那裡比較熟悉,比較安全。
你甚至可能會在「離開受害者身分」的過程中,感覺到強烈的失落、空虛、或者孤單。
這些情緒都沒有錯,請你慢慢地、溫柔地陪著自己。
你不是在否定你的過去,而是在承認:你不需要再用那個過去,來證明你存在的價值。
這是一個靈魂成熟的開始。
真正的自由,是你不需要否認自己受過傷,但你可以清楚知道:
那已經過去了,我已經不在那裡了。
這不是逃避,也不是催眠自己一切都好了,你內在有一個非常清楚的覺知在說:
「我知道那是我曾經經驗過的,但我現在已經不在那裡了。」
這個轉變會發生在非常細膩的時刻,當你再次遇到類似情境時,
身體可能還是會反射性地緊繃起來,但你會比以前更快地察覺。
你又聽見某個熟悉的語氣,可能還是會引起你過往的恐懼,
但這次你多了一點距離,多了一點選擇的空間。
也許是你看著曾經那個充滿恨意的自己,突然理解了那背後的委屈與孤單,
心裡升起一種從沒體會過的慈悲。
自由,不是你忘記了那一切,而是你知道:
你不再被那一切掌控,你不是從受傷的劇本裡逃出來,
現在,你重新拿回了書寫劇本的筆。
你可以選擇不再演那個角色,
不是因為那段過去不重要,而是你終於知道:
我值得一個新的身分,一個不再綁在傷痛裡的自己。
當你真的放下那個身分的時候,你會驚訝地發現,原來你可以是那麼多不同的樣子。
你可以喜歡某些東西、擁有新的喜好、建立新的關係、做出過去不曾想像的決定,
你甚至會開始好奇:「如果我不是那個受害者,那我想成為誰?」
那才是自由,不是用力切割過去,
而是讓曾經的你成為你完整故事的一部分,卻不再主導你的未來。
從源層的視角來看,每一次深刻的傷痛,都不會是一場「無意義的苦難」。
靈魂不會無故把你丟進黑暗裡,
它之所以讓你經歷那些痛苦、那些委屈、那些好像永遠走不出的情境,
往往是因為有一個比痛苦更深的禮物藏在其中。
那份禮物,也許是讓你記得什麼是尊嚴;
也許是讓你學會為自己說「不」;
也許是讓你能在未來接住別人時,擁有真正的同理與力量;
也許,是讓你在斷裂中,找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靈魂知道你會掙扎、會憤怒、會無法理解,
但祂也知道,你終究會醒過來,
而那個醒來的你,不會再是當初那個無助的小孩,
而是能夠選擇、能夠創造、能夠照見自己內在光芒的主體。
你所經歷的,不是你是誰的證明,而是你將成為誰的原料。
真正的自由,不是那些事情沒有發生過,
而是你走過之後,不再需要靠著那段傷痛來定義自己是誰。
你開始有能力說:「我知道我曾經受過傷,但我也知道我不再只能是那個受傷的人。」「我可以選擇,我可以創造,我可以重新成為我自己。」
而這就是靈魂安排這一切的初衷,
你不是為了受苦而來,你是為了在走過苦難之後,拿回真正的主權而來。
所以,請你緩緩地問問自己,我還需要用那段傷痛來定義我是誰嗎?
我還願意每天活在那個早已結束的故事裡,讓過去的角色,決定我今天能不能自由地選擇嗎?
你可以對自己說:「我走過那裡,但我已經不在那裡了。」
你可以慢慢鬆開那些纏繞你多年的枷鎖,
你可以決定今天開始,用不同的語言、不同的眼光、不同的愛,來對待你自己。
這世界不會因為你選擇自由,就否定你曾經受過的苦.
但當你放下那個傷痛的身分,你終於能走向那個你真正渴望成為的自己。
你不是那個被定義的角色,你是那個寫故事的人.
你曾經忘記這件事情,但現在你可以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