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者们请了解此处提到的与头陀比丘修行有关的一切修行方式,我只能试着尽量把最真实的情况都给写下来,内容皆来自那些曾在阿姜曼座下修行的阿姜们口述的真实记录。这可以用因与果的两种角度来解释:比如方法原因,某比丘在某种状况下有如此这般的特质而喜欢以这样的方法来锻炼自己,而另一个比丘却喜欢以那样的方式来锻炼自己;还有他们的修行成果及其因缘,也就是我们已经提过并将继续讲述的内容。但这些修行有成的阿姜的大名都不会公布,这是为了保护那些应被保存的事。然而若有必要公开阿姜的身分时,还是会破例。
当我使用「某些比丘」或「某些情况下比丘欢以这种方法锻炼自己」等这样的词汇,读者就应该了解这是指称某比丘的一种间接方式,比如说,「某比丘」或「某些情况」实际上都代表了像经由断食或与老虎吼声同步经行的特别方法来锻炼自己的特别比丘。此外,这些比丘采用的锻炼方法的每一项分支,本身就是他们从中已获得独特且明确成果的方法。由于他们都已在修行中尝试过这些方法,所以在此将其收录于本书。然而必须特别声明的是,本书的内容均非来自毫无所本的推论或凭空臆测,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无法肯定这些修行的成就是否真实且隽永,也无法被修行此道的修行人所接纳。因此读者应该了解截至目前为止我已完成及尚未完成的这些写作内容,都是根据每一个案中的比丘曾发生过的真人真事。然而撰写这样的事迹不论其对或错,对身为一个未经深思熟虑就写下来的作者而言,这是我的问题,我的个性一直都是这样。因此,一如既往,希望你们能见谅。
这些比丘们所采用的自我锻炼修持方法,直到今日他们都成为已能教导诸比丘、沙弥及其他信众的大师,他们的教学,似乎是前所未有、前所未闻、也从未被认为是自我锻炼的方法。在当今普遍喜好不劳而获及速成的社会中,不会有人想冒着生命危险从事这些修行。毕竟这世上,生命才是人类最看重且最想维护的东西。然而事实上,还是有那些愿意修行并承担其风险,直到他们死里逃生而成为「活生生的幸存者」。如果他们也透过这些方法而见法,那么就可以说每一个比丘都是「为法忘躯」,因为在「因地」时已超越了死亡,「果报」自然也相应超越了死亡。但这一类的因果不太可能出现在那些看重并坚信生命非常重要的比丘身上,就算他们采用这些方法,也不太可能完全深入领会其精髓,因为他们对生命的热爱与贪执遮蔽他们心中法之功德,从而令他们无法见法。
另一方面,也有一些对真理的法则的兴趣远大于或等于对生命关注的比丘,因为如果他们舍弃这些法则,势必只会令他们的生命陷入持续的混乱与无所适从的动荡。这样的比丘会就所关注的真理的法则,以及他们优于或不如阿姜之处,去比较发生在阿姜与自己身上的经历及他们现在的生活,对此作一番认真思考并进行测试。举例而言:「我是这样作的,但为什么他们那样作却不用担心被死亡之主(maccurāja)嘲笑呢?难道我与他们之间有甚么不一样的地方从而隐藏并阻碍了法之真谛?他们是怎么作的?是如何冒险尝试的?他们是如何知道自己已从这些方法中经历各种表面的、深层的、明显的及隐密的体验?在使用这些锻炼的方法时,他们不会毫无意义地丢弃自己的性命。因此他们的因缘果报就是他们自己弥足珍贵的资产,也是目前对我们而言仍须解读的现象。他们跟我一样拥有必须好好照顾的身体,并与世界各地的人种一样都是可能有相同感受的独立个体。但之后,他们又是如何、且为了甚么而勇敢地作出了牺牲?那些他们做过而我还没做过、以及他们已知而我从未知的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渴望那些美好且珍贵的事物,因此我应该采用一种非常适合我的心识及能力的方法独自练习,看一看会有甚么结果发生。」
如果有人有志于以如理思惟使心识集中,并将其导向与世尊的教法相应的真理的法则,那么不管甚么年龄或性别,都一定有一种可为人所接受、采用并从中可获取价值利益的方法。因为「真谛」并非取决于特定的年龄与性别,而是在于每个人自身的如理思惟及对真谛基础的追寻。
那些实修并自我提升成为令人景仰的头陀比丘,在某种程度上,我们认为适合收录他们的事迹供你们大家阅读,包括他们坚忍不拔的决意以及所渴望的成就。当他们全力以赴去获取这些成就时,不论生或死,得或失,他们都不会想到困难或容易。他们有能成功且不可撼动的唯一决心,不会考虑困难及生死的可能性。正因为精进,他们所期待的成果逐渐实现,而且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成果,从而使他们完全忘却了一切的恐惧。对从未遇过的人来说看似不可思议的这些事迹,都能在头陀比丘的诸多案例中找到,例如你们可以在本书的其他章节中读到。
与老虎的初次相遇
现在我们来说一则阿姜曼的事迹,那个时候阿姜曼在夜晚山中的洞窟前来回经行,并没有任何的异状。因为当他在经行的时候,手上都会提着一盏可照亮前方步道的灯笼,同时也是一种让野生动物能察觉到前方有人类的信号。但当阿姜曼全神专注在经行的时候,他听到步道旁的上方大约四码远隐约传来了老虎吓人的吼声,且断断续续地吼着。
当阿姜曼听到吼声时,便知那是老虎在吼叫,他的心识就在那个时候害怕起来,并停下脚步,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察看。但他并没有看见老虎,于是他继续经行。可没多久他又听到了吼声,于是他又停下脚步再次察看,但还是看不到。当下,他的害怕持续升温,他颤抖并冷汗直流,尽管当时是冬季而且天气非常寒冷,他的汗水却浸湿了他的僧衣。但他鼓起了勇气,抑制住逃跑的冲动,而老虎仍不断咆哮。于是他开始找一种能摆脱这种处境、获得勇气及自我控制的方法,他这样想:「我已开始从事与佛陀时代一样的修行,那个时代的修行人都是抱着极大的勇气去修行,并愿意为解脱而付出各种牺牲,甚至是自己的性命,没有眷恋或悔恨。在那个时代,据说就有很多对比丘们构成危险的动物与老虎,但却似乎没有看到有野生动物把比丘吃掉的案例。就算有吧,这种例子应该也很罕见,大概就只有一两件吧。然而那些比丘都已经解脱了,都已苦边尽,并为世人指引了方向,让人们对他们产生净信并将其视为皈依的对象。直到今天这种情况依然没变,看来老虎并没有把比丘们当成食物吃掉。」
「至于我自己,我跟佛陀时代的比丘一样,为了达到同样的成就而修行,只为了一个目标而奋斗,那就是『道』、『果』及『涅盘』(Magga–Phala–Nibbāna)。然而当我一听到来访我的老虎的吼声并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时,为什么我会像一个大限已至却贪恋生命、还没准备好死亡的凡夫俗子一样,身体僵直地发抖?为什么我会妄想顽强反抗世界的自然之道,甚至到一心只求不死、贪恋生命的地步而一直站着发抖?为什么我以这种方式呆站在这里与世尊的教法对峙?当我面对老虎以嘲笑我的方式对我嘶吼时,我不会感到惭愧吗?如果我不想在老虎的面前惭愧,那为何不转向内心,在一个正在颤抖的头陀比丘、也就是我自己的面前惭愧呢?这样的处境应足以唤醒我的正念,提醒我是一个舍弃一切的专职比丘。但我却呆站在这里发抖,只因为我对生命的关注远胜于对『法』的热爱,甚至比动物更珍惜自己的生命。而那只老虎不过就是一个动物,而我是一个人,一个受具足戒的比丘,为什么我要怕这只老虎?没道理啊!试想,我这么怕老虎,像一只落在冷水中的小狗一样站着发抖,而我的阿姜老师应该会用他的心观察我在干甚么?他可能会像老虎一样笑我,真是丢脸,我该把我的头埋在哪里呢?我的表现有愧于佛教,也令我的老师、阿姜及所有的同修比丘都蒙羞,实在极其不堪。我就像一个小丑一样,老虎和居住在此山附近的地居天神都会笑我,使我无地自容。而此刻我正扮演着营销他们的广告商,为了向佛教及佛教徒赎罪,我到底该怎么做才不会令他们像市场上那些已经腐烂的鱼那样受到贬抑。」
就在他冷静下来责备自己的同时,他陷入了混乱与焦虑,而老虎则不时以吼叫来展现牠的嘲笑,就好像在警告他赶紧保持正念,并在混乱中赶紧找出修行的方法来控制自己,而就在那个时候,他也必须以果断及准确的方法来修行。他看起来仍在抗拒逃跑的冲动,正念则逐渐恢复,于是乎他找到了方法与修行的诀窍,因此之故:「
不管是哪一类众生,不管是老虎、人类或我自己,站在『法』的角度而言,世尊说我们都一样,因为大家都毫无例外皆有苦(dukkha),例如出生、成长、衰老、病痛、死亡。甚至这只对我吼叫、让我害怕且几乎令我崩溃的老虎,当我们都必须经历一样的出生、成长、衰老、病痛及死亡,又有甚么好怕的?不管我怕或不怕,当我的时间一到就一定会死,因为从没有人可避免死亡。我并非对苍生出于嫉妒或敌意而来此修沙门之道,如果接下来这只老虎想要我的肉与血来增加牠的营养,维持牠日复一日的生命,那么我就该欢喜将我的身躯布施给牠,这比傻傻呆呆地站在这里还要有意义,也总比强烈执着这身臭皮囊、因来不及把它搬往别处而一直发抖还要好。」
「那些出家的人都是愿意牺牲生命的人,他们不是那种因贪执而担忧生命、从而玷辱自己及宗教之徒。打从我出生以来,我就吃过各种动物的肉、皮,而『法』教导我们应该善待这些动物,也告诉我们跟牠们一样平等承受生老病死,而这就是使我长到现在这么大的食物,就好像如果是我被捏或被抓伤时,我不会感到疼痛,因为所有这些动物的皮肉都覆盖着我。而如今,也到了该是我牺牲我自己的皮肉去喂养这只老虎的时候了,我又何必像个守财奴那样小家子气,那么悭悋的执着下去呢?此外,我一直顽强的执着这幅臭皮囊,怕到发抖,而这份执着如此浓烈,使我无法摆脱。更糟的是,我对此已理智地思维过,心识却不接受,既不相信也不听从法义。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就肯定意味着我纯粹是出于自私的动机而出家,我邪恶烦恼的恐惧如此浓烈,以致使我无法去思考世上的其他事物。」
「如果我信任无明烦恼更胜于法义,那么我势必要站在这里发抖并看顾我的这幅身躯,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但如果我相信世尊的教法,就该牺牲血肉给老虎去维持牠的生命。蹉跎是没有意义的,朝向解脱或跳入迷惘执着的漩涡之中,各自的后果又将是如何?快点!赶快决定!不要浪费老虎的时间了,这名僧人舍弃一切与自愿牺牲,在深思熟虑后才展现勇气说出:『是否让步或紧紧执着』。」
由于老虎与阿姜之间谁也不让步,因此两者间的激烈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阿姜决定让步,因为他看到了对生命执着所缘生的后患。接着他将《法句经》中:「一切众生均逃不过生老病死诸苦。」这句偈语作为心中的基本法则,他的心开始变得无畏无惧,并对那只老虎产生慈悲。当他看着想象中那个曾与他为敌的老虎影像,突然变成了亲密朋友的影像,他觉得心中满怀着慈悲并真挚感受到亲密,渴望地想抚摸牠并与牠一起玩耍。于是他离开了经行步道,拾起悬挂在一旁的灯笼,带着心中的慈悲与善意朝老虎直奔而行。可当他到了他原以为老虎会出现的地方,老虎却已经不在,于是他跑遍整座森林去找牠。然而就在他满怀勇气与慈悲四处寻找老虎,却不见任何踪影,也不知牠到底神秘消失于何方。他找了半天甚么也找不到,于是他累了。接着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就好像有人在对他说话一般:「你干嘛一直找牠?正觉与颠倒妄想都在你的心中,既不在任何的有情身上,也不在这只老虎或其他老虎的身上。不久前几乎要逼疯你的死亡恐惧只不过是你个人的颠倒妄想而已,佛陀教授:『一切有情都逃不过生老病死等诸苦。』的教诫使你能彻底放下执着与攀缘,让你的心充满慈悲与善意,与一切苍生为友,这也就是你自己的知见。这两种状态除了你自己以外,并不属于任何人的财产,既然如此,你还要找甚么呢?当有正觉时,有觉知的人就该有正念与正精进,这才是正道。可一旦往其他的有情或这只老虎的身上持续寻找,又会变回邪见。」
当心中跟他对话的正觉结束声音时,他的正念立刻回到心中。阿姜说,就在他去找这只老虎的时候,他相当确信老虎是他亲密的好友,他可以随心所欲把牠当宠物般抚摸,并且他完全没想到这可能会对他造成伤害。但最后结果是否真的这样,他自己也不知道。之后他又重返步道继续自在经行,心中再无一丝焦虑或恐惧。当下,之前所听到断断续续的吼声都已止息,且在那个晚上以及他驻留在那个地方的期间都没有再出现过。
阿姜说,心识受到惊吓之后,整个人几乎无法站直且濒临崩溃,而就在以各种方法使其受到掌控与锻炼,转而变得无畏无惧;之后他准备舍弃身躯并奉献给老虎,过程中没有一丝恐惧或颤抖,对生命也完全没有眷恋,他对于以上的现象感到很不可思议。
他说,从那一次以后,每当他经行或禅坐而不容易静下来时,他就会想起那只老虎,希望牠来找他,并让他经常听到牠的吼声。然后他的心就会被唤醒并警觉,至少变得比较平静。此外,他的心会变得充满慈悲与善意,并因悲悯一切动物与老虎而感到喜乐。因为由于各种动物及老虎的声音而使心识发生如此的变化,其所生的喜乐最微妙且难以言喻。
作者之前忘记收录了以下的一段短文,他说那个禅悦经验是这样的:「所体验到的善意温柔的慈心,就是与一切有情之间的一种亲密和谐的关系。可能是敌人或其他一切的有情,包括所有的人类、诸神、帝释(因陀罗)、梵天、夜叉、魔以及遍及三界(Ti–loka–dhātu),在此时此刻都不再被视为敌人了。诸佛与阿罗汉的心对一切苍生满怀着无尽的慈爱,有慈悲心的人,不论醒时或睡着,都能一直喜乐。」
当时所说的一切对我个人来说似乎是一种教诲,它在我心中轻轻升起,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与知道。我可以清楚记得大部分的内容,却记不得说过我现在懊悔的一切。
住在偏僻与荒凉的森林及山丘上,对修行可能特别有帮助,尤其是那些以修行为目标的人。比如说之前提到阿姜曼的例子,他告诉我们他的心识如何转变为平等对一切有情温柔慈悲,包括他想遇见的老虎,慈悲地抚摸与关怀牠,并与其玩耍。
我毫无保留地相信这起事件真实性,因为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我也一度非常害怕,几乎无法自我控制,于是我试着采用一种自我锻炼与自制的方法,差不多就像前面提到阿姜的情形一样,直到以慈心治愈了心中的顽强叛逆,变得勇敢与温和,并能毫无顾忌地找出各式各样的敌人。 所以我一听到阿姜的事迹,立刻就被深深地打动,因为这表示仍有人跟我一样从事森林与荒野的修行之道,在此之前我还以为只有我做得到,因为这种事情很难跟人们解释清楚,毕竟它已超出世上人们的理智一般所能承受的范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