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God,
我提不起勁,我躺在床上,感覺上過了好久,好不容易拿起手機,看個訊息回個訊息。然後考慮著要不要再打電話給張老師專線。
我剛才出聲,想要向你祈禱,但我覺得都在自言自語,然後我流淚了,一開始本來只是一滴眼淚,後來變成無聲的痛哭,原本爬不起來的身體,哭著爬起來了。我在痛哭之前,趕快加了一句「以耶穌的名禱告,阿們」,因為我怕沒有這句話作結束,你會收不到我的禱告。之前傳道人用訊息問我,你是真的相信神 (聖父、聖子、聖靈) 是獨一的真神嗎?
我忽然有種被問倒的感覺,她說從我的文章中,看不出獨一真神和我的關係。其實我也覺得自己活得好像是一個沒有神的人。但我找不到人說話,找不到合適的人說話,我就再度嘗試向你說話,不管你是不是真的。
我哭到躺不住。但是我忽然有了動力,想要趕快打開電腦來打字,將自己的感覺寫下來,發表。就算真的寫得很爛,就算沒有主題內容,我忽然想要打字,說點話,發表。
其實我在我的手寫筆記本還是可以寫得出東西的,只是我覺得爛到不能發表。但我想寫點甚麼可以發表,像對世界丟出無聲的嘶吼,又像樹洞,也像寫好字摺成的紙船,漂流在海上,希望哪個人可以撿起來讀到。
當我躺在床上的時候,我覺得不想思考,也提不起勁講話,但我覺得我需要講話。當我起身想要打字發表,我想要寫出來,我覺得自己最近的生活乏善可陳,不是沒有可以說的事,而是我不想要發表出那樣的自己,我不想要讓讀者知道我的身心障礙,所以我不能發表透漏身心障礙的面試經驗,也不能寫出因為身心障礙身分去申請了職業重建服務的近況。我也不能明白地寫出來,我有去社區復健中心,那是一個給精神科病患去的復健機構。
我的身心科醫生問我說「甚麼是可以發表的文章?」因為我跟他說我最近寫的字都不能發表。要有主題內容,要有架構,要有藝術性啊!
我記得曾經看過一個說法,人會想要寫作著述,是因為有對世界想要講的話。
我問我自己,我有對世界想要講的話嗎?然後我回答我自己,沒有。
因為我對這個世界,沒有興趣。
就是一種生無可戀的感覺。
但是我還是希望自己可以寫出能夠發表的文章,然後發表。發佈在網路上是最快的方式,但比較好的作品其實應該拿去投稿,換一個領稿費的夢。
我看著空白的螢幕,暫停下來,回去讀我寫出來的字。這些是甚麼,我發表這些字有甚麼益處?我剛才躺著祈禱說了甚麼說到哭了?我連對神都無話可說。
我說,我好想要有一個能夠證明自己價值的穩定工作,但是我快要放棄了,我覺得自己沒有價值。我說,我好想要有一段兩情相悅的戀情,但是我也要放棄了,我覺得不會有條件好的人喜歡我。我說,如果死亡有幫助的話…… 但是我連死亡都放棄了。
我的雙手停在鍵盤上良久,沒有辦法再飛快打字。我慢慢地,一句廢話接著一句廢話的,寫出現在的字。
我覺得心有點痛。
就算這篇是Dear God以神為對象傾訴的信,最後也變成我的自言自語。
沒有主題
沒有架構
沒有藝術性
我又寫不出來了。
我的職管員有給了我一些回家作業,今天上午我勉力自己趕快去運動場健走三十分鐘,完成其中一項作業。然後還有其他作業,我躺在床上想著它們,動都不想動。她叫我做測驗,她叫我練聽打,她叫我健走三十分鐘,每一天每一天,都要走。
我還有三本從圖書館借來的書還沒閱讀完畢。
運動。閱讀。寫作。是我以為我喜歡做的事。
但是只能躺在床上躺到哭是怎麼回事?
我想要跟正常人在一起,我想要當個正常人。但我不是。
我想要去社區復健中心,也不想要去社區復健中心,因為那是一個給有病的人去的地方。
但我今天沒有去社區復健中心,上午去了運動場走完操場回家,就沒有出門。
神啊!沒有工作,除了去社區復健中心之外,難道我就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嗎?
記得當初又離職了一份工作直接跑去醫院找醫生,哭著說我沒有地方可以去,醫生才給我這一個社區復健中心的名字。叫我去搜尋。叫我去拜訪。我馬上照做了。
然後喜歡上那邊的工作人員,然後認認真真的去了一個月以上,接著忽然一個危機意識臨到我,告訴自己不能一直再這樣待在這邊下去,想要脫離,但去考了兩次職訓都沒考上,後來開始了一系列的兼職和正職的工作。
有工作就可以不必去社區復健中心了。但是很矛盾的,我反而更珍惜可以去那邊看到工作人員的時光。有平常日休假或者週六上午,我都會想要過去看看老師們。
對老師們的喜歡也曾經讓我很沮喪。因為我們不能是朋友,他們自己才是一國的。
但剛去社區復健中心的時候,我有發現自己對家裡父母的依附心理減少了,應該是轉移到社區復健中心工作人員們的身上了。
我喜歡社區復健中心的病友們嗎?很難說。我曾經跟老師們表示過,即使離開中心沒有病友們了我也不在乎,但是和老師們再無瓜葛我會覺得很難過很可惜很心痛。
不過我知道我跟病友們才是一國的。一到復健中心和工作人員打完招呼就要上樓去該去的地方。
職管員告訴我,很多病友跟社區復健中心的關係是反反覆覆的,只要在職場上遇到壓力或困難,就又會退回去社區復健中心,無法長久就業。
我看我自己屢戰屢敗的工作戰績,覺得自己好像就跟職管員說的一樣。
因為我已經放棄了死亡,我必須活下去,活下去需要錢,所以我需要一份可以養活自己而且可以讓我穩定就業到退休的,做得來的工作。
但看啊!社區復健中心的那些人也沒有工作,還不是可以活得下去。
就這樣使用各式各樣的資源,家庭資源,社區資源,身障資源,低收資源,沒有工作的,活著。
神啊!我怕我自己一旦看到有這樣的例子,就會受到影響想放棄努力躺平下去。
但我最近在寫字的時候,反思自己,發現自己其實是希望成為一個能得到別人尊敬的人,有尊嚴的人,能夠在別人心中有份量的人。
但我在我自己目前的身心狀況條件下,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甚麼可以變成那樣的人。
基督教會告訴我,神不在乎你「做甚麼」,而是在乎「你是誰」。你不需要證明你自己,因為你是神的兒女。
可是在告別式上,幾乎所有的致詞都是關於死者生前做了甚麼事情令人尊敬懷念。
但我現在甚麼都做不了。沒有心情沒有心力。
我還在打字。
至少,我還有一個家可以待,是父母給我的。而且我的父母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沒有給子女造成負擔。我也沒有家累。目前也還不用跟父母伸手要錢。
病友們很喜歡用「會越來越好的」這句話來安慰人。很多人也告訴我「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但我知道啊!我的父母會老會病會死,剩下我自己一個人,然後我也會老會病會死。這些就是未來。
不過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有一天,我想到一個新的說法,我可以告訴我自己:我擁有的是「中間」。
還不算老到需要人照護,還不算病入膏肓造成痛苦,還沒有死。
我有的是「中間」,我要做的是過好中間,把中間填好填滿,就像現在打出一個字又一個字填滿螢幕裡面的A4一樣。
這就是為什麼我寫不出來了,這就是為什麼我又寫出來了。
然後我要去完成職管員給我的功課,然後我要閱讀。
然後好好吃一下父母帶回來的晚餐,吃我買的脆皮雪糕,努力維持心力再洗今天的第二次澡,然後早點睡。如果你讀完了這一篇文章,我感謝你。這篇本來是要給神的,但最後變成給你的。謝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