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延伸,我試圖更跳脫地來思考人設:是否有所謂「反人設」的電影?也就是說,沒有名字、沒有背景、形象模糊、不存在於社會關係之中的角色,主導了整個敘事,以至於它所處的位置,能夠持續撼動著虛構之境的邊界。我率先想到的不是電影,而是瑪格麗特.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的小說《勞兒之劫》,故事中的勞兒比起一個「人物」,更像一座載滿回音的暗影城鎮,吸納清晰具邏輯性的敘事與閱讀意識,將之化為烏有。你會因為那種破碎,對眼前這個浮字而生的世界產生質疑:「勞兒」究竟是一條散逸的基準線,或其實是最為精密的建構?波蘭斯基(Roman Polański)就讀洛茲電影學校時期所拍攝的一部短片〈衣櫃流浪記〉(Two Men and A Wardrobe, 1958),關於兩個無名無姓的男人,遊走小鎮推銷一座從海灘上撿到的衣櫃,他們從水裡冒出,最後亦消失於浪花間。我認為這部電影說的是一種無中生有的奇異降臨,人物如同空白帆布,他們所行經的事件則如油彩,彼此碰撞、蹦跳紛雜意念,為故事帶來開闊空間和趣味盎然的詩意。
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所提出的「疏離」劇場理論,意欲阻斷觀眾對於劇中人物的共鳴和投射,拔除儼然舞台的致幻劑,讓觀眾從沉溺故事的被動接收者,轉為有能力思考虛實邊界與搬演之術的「核心角色」,進而達到改革社會現狀的目的:戲劇並非真實,將戲劇經驗帶入生活的觀察裡並做出行動,才能使其真實。而「疏離效果」的其中一個重要方法,即是反向展示角色的「被扮演」狀態 ── 賈克.希維特(Jacques Rivette)的《莎蓮與茱莉浪遊記》(Celine and Julie Go Boating, 1974)是一個相當豐富的例子。這部電影的情節大致是關於兩個少女的日常遊戲,她們吃下一顆魔法糖果之後,可以潛入一齣在豪宅裡永恆輪迴的家庭悲劇,藥效結束後隨即暈眩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