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延聊電影｜《雞湯與意識形態》｜遺忘是一種好幸福的殘忍｜台灣國際女性影展

樓梯上忽明忽滅的燈，好似命運對母親的召喚，她緩緩地踏上階梯，在黑暗中摸索隨意抓取，原來她在尋找已故弟弟的身影，每一次的呼喊聲都迎來寂靜無聲的回應，在女兒手持的鏡頭中只見到她晃動模糊的輪廓，彷彿靈魂回到了兒時與家人團聚，就在此時，擔憂著母親的女兒決定打開手電筒，讓光線灑入二樓的暗室，將迷失的母親牽引回到現實。《雞湯與意識形態》電影中的這一幕將我徹底融化，觸動我的情感超越了紀錄的載體，呈現出母親失智時的恍惚狀態，卻是一次時空錯位的連結，更是她記憶與幻想的生命疊影。

梁英姬導演補捉了生活中的母親，一名在日韓國女子的日常，自己也走入了這段故事裡。在她有記憶以來，母親總愛做的菜餚就是雞湯，儘管備料的過程耗時又耗費心力，必須將上好的蒜頭塞入雞肉的內層，藥材混入並縫合雞的屁股，放進熱水中熬煮數小時才可上桌，母親總會替鍋子開一個小縫，任憑那吮指回味的香氣瀰淹沒整間廚房。「雞湯」也瓦解了母女間意識形態的高牆，親北韓的老母親與無政府立場的女兒都能在餐桌上暢談閒聊，也消解了女兒的日本丈夫與丈母娘間的語言文化隔閡，他從最正式的西裝換上了米奇圖案的T-shirt，母親的笑聲仍持續迴盪在整棟屋子。導演夫妻也照著母親的食譜試著做出這道雞湯，給剛回家的母親一份驚喜大禮，換個角度看，「時間」也在熬煮她們的生命，母親從鏡子前畫眉的淡妝到白了頭的憔悴面容，感慨著導演母親的衰老竟如此迅速。

父親在鏡頭前哼唱「日昇日落」的歌謠，總是急著解釋歌詞而打斷成為頓點，也是這一家人讓我會心一笑的可愛印記。而健忘的母親突然翻開了詞本，語氣溫柔堅定得唱起了北韓軍歌，像是曾經對美夢的一份嚮往，看在女兒眼裡既是欣慰也很是傷感。父母分別在電影的前後段展露歌喉，像是一次山間傳聲的吟唱，你一來，我一往，曲中談的國早已成為他們回不去的家，遠望著濟州方向的汪洋，只能憑著暫時的護照再次踏上那座憂傷之島。

最後，我們回到「記憶」的母題，母親作為濟州四三事件的目擊者，更是這段歷史傷口的見證人，片中以3D動畫的形式重現當年母親逃亡的經歷，聽聞未婚夫被槍殺忍住了淚水，背著弟弟妹妹千里跋涉跳上了開往日本的船隻，這段記憶也種下了母親對南韓政府的鄙視與仇恨，因此才會將兒子們一一送往北韓，一再借錢只為了金援在平壤的兒孫們。本來她還能在鏡頭前侃侃而談這些秘密，隨著「阿茲海默症」病發而逐漸淡忘，當女兒終於替母親爭取到機會，能夠前往濟州島參加悼念的儀式，踏上故土的母親早已沒了感受，僅能隨著旁人哼起韓國國歌，站在了受難者的墓碑前，女兒終於理解了令母親痛苦的源頭以及令她曾費解的選擇，女兒不再求她回憶也不願她想起，可惜了母親想葬在丈夫身旁的心願，僅能隨著那艘承載記憶的船沈沒了。

延伸聽歌： #吳青峰（原唱 #萬芳 )《#阿茲海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