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談讀昆德拉的《笑忘書》的想法)
我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篇週末雜談,我本來在週末固定寫法國音樂或電影介紹,後來開始寫雜談又寫了一陣子患病筆記,隔了好長一陣子沒有寫,本月初進入開刀後的第七個月,也是我最討厭的四月,雖然四月在台灣是很多人心中一年裡最美、氣候最宜人的時候,但剛好又是我要過生日的月份,不知為何我一直沒有辦法「適應」老去這件事,照理說每天都比前一天更老,只是生日的那時會到一個循環,我莫名很害怕過這個循環。
昨天是我回診的日子,早上和下午各看一診,半天都待在醫院,在候診的時候一邊讀晚上十點地下文學沙龍由安叄推薦的《笑忘書》,讀的過程有好幾個線路互相干擾,腦中的雜訊很多,上午診的醫師看其中一位病人看了一個小時,有位老先生跟陪病者說:「我不要等了,乾脆回家好了!」說了好幾次,但他終究沒有大鬧候診室或者找護理師麻煩,還算是教養好的人。
輪到我也正好快中午了,正合我意,加上領藥打針的流程就能銜接下午診。其實每次看診的過程都差不多,醫師看我的血液數據給正面評價,然後我說說最近身體的轉變,這次進展不錯,醫師說三個月後再來看,我請他幫我開安眠藥,但不用開連續處方籤,免得浪費醫療資源「安眠藥開這個月就好了!」他聽到有些好奇的問我:「你怎麼知道下個月就會好?」,我解釋說,因為我不會每天吃,盡量讓自己控制一週吃兩顆,這樣就能撐三個月了!
領藥時已沒多少人排隊,藥師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性,她看到我「年紀輕輕」吃這些藥有些同情的一再確認我的狀況,問我吃這些藥還能正常工作嗎?問我有凍卵嗎?我說,我同時做兩份工;我說,想想自己對小孩沒興趣,以後再說吧⋯⋯她又驚訝地問「沒人照顧你嗎?」我說我好手好腳的,不用人照顧啊,她用很擔憂的表情看著我說:「你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喔!」我一再跟她道謝後就趕著去注射室。
確實和預期的時間一樣,排隊注射控制賀爾蒙的藥物後就快一點了,我在醫院的便利商店買了一瓶瓶裝水,走到下午診的門外等著看診,在一點二十二分時門外的螢幕亮燈了,意味著可以插健保卡完成報到,那是13診間,我是13號(感覺有點不吉利),我是第一個到現場的病人,如果在醫生看診前沒有其他人插卡就可以第一個看診,其實我也不趕時間,還有書可以讀。
此時,我看到門口貼了一張小小的標示上寫著:「藍醫師今天喉嚨發炎,只能輕聲細語」,到了「表定時間」一點半還沒有其他病人報到,想到自己剛從台北搬來新竹到文化中心看了一場果陀劇團的舞台劇,當時也到了即將表演開場現場的觀眾只坐了約十分之一,直到開場前的廣播播放時,觀眾才紛紛從各個門入場,當時我意識到自己已離開城市生活——不太受時間限制——到現在還沒有習慣。
一點半過後,還是只有我一個人坐在門外,名單上卻有五十多號,一位妝容很細緻,穿著短白袍的女生走過來表明是醫師的助理要我填寫問卷,自述這四週以來的身體狀況,總是因為醫護人員要我寫的評價、看我的表情才「知道」我是個病人,「原來是有可能嚴重到無法生活自理,或者是有可能疲倦到不想工作?」。
到了兩點醫師還沒出現,我聽到門內有動靜,似乎是另一位醫師今天要來代班,藍醫師生病了,換成代班醫師。這時我也正好讀完《笑忘書》,後來我用手機寫下了我的閱讀筆記,昨天晚上分享時沒有全部說完,因為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容易讓人睡著,還是省著點講,沙龍時間訂的也比較晚!
(其實寫廢話也是很容易讓人睡著~)
安叄主持的沙龍應該是上週五要舉行,由於我的請假而改到昨天,上週接著要放五天連假,我身為甜點店唯一的烘焙師必須熬夜趕工,請假的另一個原因也是我還沒讀完指定閱讀(安叄要求第一部和第四部),但我很遲鈍的在讀完第四部才發現這是我曾經讀過的書啊!在分享中Shawn提到二十年前在中國讀昆德拉是種流行,印象中也差不多是二十年到十五年前,我中學、大學時期,Jennifer也在大學時很喜歡昆德拉,而上一代應該在《布拉格戀人》電影那時流行過吧?(台灣好像是之後才有發行)
以下談《笑忘書》的個人想法
昨天在醫院寫的筆記,要讀過該書才不會被我影響,再一次申明,本人並非文學專業,只能用個人的閱讀經驗來分享。
讀《笑忘書》的過程中產生很多不同線路的思考,我試著分點說,只是個人主觀的想法,有個大前提是我閱讀前習慣不先查創作者的背景跟評價,怕自己的感受被拉跑,但昆德拉是一個我相對熟悉的作者,閱讀時不免考量到他的背景跟象徵。我之前讀《巴黎評論》中看到很有意思的部分,讀者大都會覺得昆德拉的作品很有哲學性,甚至他的作品也被歸類於哲學小說,昆德拉自己卻說他討厭法國小說過於強調哲學而忽略故事性——且他的著作也算是法國文學,但很多中文讀者對於《笑忘書》或者昆德拉其他著作也有這類的評價啊。
東方與西方
- 也就是共產跟民主,昆德拉寫作方式帶有諷刺,不知道是我多心還是作者有意,我認為他在敘述來自他祖國,相較於法國的「東方」波希米亞地區或布拉格的角色都會比較有城府和個人故事,可能是那些人代表來自被他厭惡的共產黨污染過的地方,代表西方的角色就相對傻白甜,第四部中年輕的碧碧談話的內容就很單純或者看似無營養,那也代表生長在法國的人沒有經歷過大風浪。
- 雨果的這個角色,我個人猜測他象徵一個沒有魅力與成就的人,外在敘述禿頂和口臭,好像也很符合大家對法國男人的刻板印象(我看到這裡爆笑),昆德拉創作出這個角色,我膚淺的覺得像身為一個東歐男人對法國男人的報復,這位雨果似乎很蠢還想肖想女主角塔米納,而既然塔米納被視為是捷克的象徵,那我猜測雨果就是那些胡亂想吃捷克豆腐的政權。
- 塔米納是那個有故事的寡婦,33歲就千瘡百孔,而我發現她的角色似乎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裡面兩位女主角的混合,一個咖啡廳的女侍者,又參加旅行團從瑞士逃到西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的薩賓那也是逃到西方,有一位被她吸引的瑞士教授,有部分類似是雨果的角色,是被東歐女人的神秘吸引的西歐男人,他們其實也不想去深入了解對方,又好像是捷克國家的歷史一樣(以上都是我個人瞎掰,其實我沒看評論)。
另一個部分就是這篇類似散文的故事線,我很喜歡由一個敘事者的角度講述的故事,因為那種上帝的視角的陳述,可以冷不防的幽默一下(Jennifer也有提到此)。 說明:這裡寫東方西方是刻意以那時的政治氛圍來說,當時法國人總說有兩個中國/德國/韓國/越南⋯⋯
關於書寫:
- 塔米納認為別人讀了她的文字,一切就毀滅,用盡心思想拿到自己在布拉格的私人書信,只怕被別人看到,而作家們認為沒人讀過他的文字,他就不存在。但很諷刺的是,其他人對此(塔米納的信)並沒有興趣,而很悲哀的是她不敢有新的回憶是害怕想不起與丈夫共同美好的回憶,果然有了新的噁心的回憶就掩蓋住了美好的過去⋯⋯
- 跳到表面上談書寫這件事上,也些人主張平淡的事情無須紀錄,應該將苦難寫下來,而這故事中的碧碧,就是我認為昆德拉小說中對西方人描繪的傻白甜的那位,她的想法就是很有存在主義的態度,也是很法國人的思維,承認自己確實沒有經歷過什麼,可是內在的豐富也是直得寫下的,昆德拉在這裡又以敘事者的角度分析自己對於寫作的看法,但我認為在2023年的此時談,是很耐人尋味的,
- 他說提高寫作的三種可能——也就是以東歐人的眼光來看法國作家多的這件事——高水準的社會福利、個人之間普遍的疏離感,最後是社會沒有什麼動盪事件——白話的說:法國人過得太安逸且平淡,所以書寫的人特別多,對照到去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安妮艾諾的寫作題材,好像那時候的法國人確實是如此,將自己的小事放大,很西方的做法,而且在布拉格之春同期的巴黎學運跟真的經歷過迫害的布拉格人來說大概就是很玩票性質的事(這是我在他其他著作中有個感受),但是過了四、五十多年後的法國並不是沒有動盪,參與寫作的族群不知道是否有變過?我也有點好奇近幾年昆德拉是否說過新的想法。
最後再講到最外圍的表象(也是我的主觀)
- 我有點好奇,如果讀者完全忽略昆德拉想要影射的事情,單純把這篇當作是一個政治難民的寡婦獨自在法國生活的短篇故事來看,算是一個好的故事嗎?
- 其實我一直在寫的「在巴黎的那場誤會」也是用裡面的角色來象徵他們各自的價值觀跟文化,也許是我曾受到昆德拉影響(?),但我也不確定自己是希望讀者看得出來或者直接當成一個生活散文,不過我一直刻意不想去定義。
他敘述在酒吧裡無聊的談話,其實也是很法國的日常,還有作家參加電視訪談很認真說著自己的小說,但那可能就是最通俗的小說⋯⋯又回到一開始我覺得昆德拉對東方有惡意,而在他的眼裡法國人好像蠢蠢不夠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