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IIII－一個人聚餐

「今天下班後聚餐，啟載潔過去，記得跟她說車子停哪裡喔。」下午的休息時段，經理抱著一疊厚重的文件晃到啟的座位旁，啟連忙站起身有點緊張又帶點僵硬地「是，經理！」回答，看到這一幕的潔不小心笑了出來，經理見狀也只是點了點頭，便走出辦公室。

「放輕鬆一點啦。」潔邊說邊打開手機，裏頭躺了兩封未讀訊息，一則來自丈夫，一則是家裡的關心，點開丈夫的訊息是一如往常的早安，潔迅速地回復貼圖後放下手機，重新看相啟，「今天要麻煩你了。」

組上每隔幾個月就會有一次聚會，經理體貼每個人家務繁忙，自己也不是喜歡熱鬧的類型，只有逢年過節或有人高升才會有這樣的聚會，這次是為了歡迎啟，還有歡送退休的大哥。

這次是在當地頂級的飯店吃自助餐，像這種要熟不熟，硬要說只有公務往來鮮少有私交的人際關係，最適當的選擇莫過於自助餐，光是不必猜想個人口味、應有盡有的特色就在各方選項中勝出。潔邊想著這些邊和啟走到車子旁，啟有點尷尬地站在門邊，「我坐後座比較好吧。」潔笑了一下，「不是把你當司機喔。」

女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樣的介意：不喜歡別的女人坐另一半的副駕，這種獨特又難以說明的佔有欲男人有時難以理解，不過就是個位置嘛有那麼嚴重嗎會這麼想，但身為女人都得以理解，自然不必再模糊地帶為難。

啟略帶緊繃的臉色這才放鬆下來，很小聲一句「謝謝學姊」就上了駕駛座發動，潔靠在右後方的車窗上等他設定導航，那不中用的螢幕卻不斷發出「連線失敗」的機械聲，五分鐘過去啟還是不放棄地滿頭大汗，「算了，我來吧。」潔打破僵局，拿出手機很熟練地打開地圖輸入地址。明明不是他的錯，啟還是不斷「真不好意思、謝謝學姊」地掛在嘴邊。

明明就是比自己年長十多歲的人，啟卻從沒有倚老賣老的影子，所謂仗著自己的年齡就自以為是的人潔在公務機關裡看多了，不過是多吃了幾年飯、頂著大大的肚子還有凸凸的頭顱就以為自己有天大的能耐，其實內心脆弱地風一吹就散，否則為何每日喝酒，喝出那種不像人倒像某種兩棲類的身形，當然還有每天的例行公事，一早到附近的雜貨鋪買一包全新的香菸，每個小時一根過一根地到晚上只剩空殼。潔一直難以明白人未何須仰賴某種液體及煙霧才得以存活，是吸入這些物質講出來的話才夠大聲嗎？

「學姊？」

想著這些太過入神，啟重複喊了好幾聲才喚回潔的注意力，「對不起，你說甚麼？」

「不知道問這個會不會冒犯您．．．但學姊您結婚了嗎？」停紅燈的時候，啟透過後照鏡看向後座的潔，那麼多問題裡，這是啟第一次詢問私人話題，比起他擔心冒犯的潔，他自己看起來更緊張。

「我大學畢業就結婚了。」說罷潔伸出左手背晃了晃無名指上的閃亮，「這不是戴好玩的啦。」

「我想也是．．．那麼，怎麼從來沒有見過您丈夫呢？」

潔沉默了一下，似乎意識到氣憤尷尬，啟連忙說，「啊，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像今天這種場合，我以為學姊也會像其他人一樣攜伴參加．．．」交通號誌極其識相的由紅轉綠，啟重新將注意力放回路況，這個話題也就不了了之。

偶爾會有這樣的時刻，特別希望丈夫能陪在自己身邊，內心會不由自出發出「如果你在就好了」的聲音，可是深怕造成對方的負擔，所以每每都吞嚥下去。

比如說喜歡的電影雙人套票送海報的時候，雖然也可以拉著朋友一起，但如果對方有另一半就不是那麼方便；比如說下雨天寒，想抱著對方暖一暖自己的時候，雖然也可以開啟電毯，但機器帶來的溫度終究暖不到心裡深處；再小還有早起想吃頓熱騰騰的早餐的時候，多希望有個人買了放在床頭，那個人不是外送員就好了。

還有像今天這種時刻，一群人坐成好大一張長桌，那位是經理賢伉儷、這是課長的老婆，孩子好可愛喔。相比自己，明明不是孤身一人，卻像一人，這種寂寞感比真的徹底的一人還要令人難受，如果人類不懂得比較就好了。

潔傳了封訊息過去。

「好想你喔。」交往後幾年，兩人很少再說這樣撒嬌的話。隔了五分鐘手機震動，「乖乖，很快就回去陪妳。」丈夫傳來安撫的話語。

也不過數十年前，要像今天這樣透過小小的螢幕穿越千裡看見對方、聽見彼此根本是無法想像的事，所以科技打造的方便無論如何都該令人欣喜，可是為甚麼這些訊息卻無法真切地溫暖人心呢？

啊，你想我啊，我知道了。即使能及時接到消息，卻無法傳遞溫度，人就是這麼神奇的動物，會哭泣、需要擁抱，而且即使是能享受獨處的人，仍然需要陪伴。當然人也是自以為是的動物，以為能戰勝距離，或者安慰自己距離能產生美感，卻無法自拔地對現況產生不滿。

等到經理終於高興地放下酒杯說「大家回家吧！」已經是快十點的事，既然是啟載來的當然也由他送回家，除了有這個無比單純的原因也有其他人都有家庭要雙雙回府的道理在。潔一入車內就在一片夜色中睡著了，見狀啟小心地調整溫度、將踩油門的力道放輕，這樣慢慢地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