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出生的時候，因為家裡忙，於是我的嬰兒時期經常被獨自留在房間裡，沒有人陪伴（或許他們認為嬰兒還不會講話所以沒關係吧*笑*），只有在餵奶和換尿布的時候，才會有人短暫出現。那段日子持續了至少六個月以上。即使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好像被困在一個安靜又冰冷的空間裡，無法發聲，無法求救。
這段經歷讓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早期的經歷，到底會對大腦造成什麼影響？這也是為什麼我會想讀這一篇研究關於早期壓力對大腦發育影響的論文——《Early life stress impairs hippocampal subfield myelination》。
這篇發表於《Communications Biology》（2025）的論文，探討了早期壓力（特別是因早產所造成的「過早暴露」）對新生兒大腦海馬迴發育的影響。
研究團隊認為，對早產兒而言，過早接受外界環境的刺激（光、聲、醫療處置）是主要的壓力源。
他們分析了 520 位嬰兒（包含120位早產兒）的 MRI 影像，並使用人工智慧工具「HippUnfold」分割出海馬迴的不同分區，比較了體積（volume）與髓鞘化（myelination）的差異。
結果他們發現，即便面對早期壓力，早產兒海馬迴的體積並沒有顯著減少；但是，早產兒海馬迴的髓鞘化程度（T1w/T2w比值作為指標）卻會受到早期壓力影響，特別是CA1 和 CA2 分區，這些區域與情緒、記憶、自我認知密切相關。
其中尤其是CA1受到的影響最大，其變異度可高達25%！這個區域是處理「情境記憶」的核心區域，與情緒障礙有關。
由於髓鞘化對神經傳導的順暢度很重要，因此研究團隊認為，這會不會讓早產兒的憂鬱症或自閉症盛行率比較高呢？
這篇論文強調了大腦不同區域對壓力的敏感性，而且這種影響可能不會立刻表現出來，而是潛藏在長期的情緒反應、記憶模式與依附行為中。
雖然這篇論文本身並沒有直接針對早產兒的照顧者提出具體的建議，然而，從這篇論文的發現出發，我們可以延伸出一些對照顧者的重要啟示，這些觀念在其他文獻（如新生兒神經發展護理、嬰兒親子互動干預研究）中也有支持的論點。
從論文的發現推導出的照顧者建議包括：
- 盡可能降低壓力源：減少強光、噪音、過度處理（如頻繁的體位變換、無必要的侵入性操作）。
- 避免過度醫療化環境，創造「溫柔過渡」的照顧模式，例如讓家長參與護理、抱抱、輕柔觸摸。
- 增加「親子接觸」與「觸覺刺激」：膚膚接觸（skin-to-skin contact，又稱袋鼠護理）這是目前最被廣泛推崇的干預措施，有助於穩定心跳、呼吸，促進神經發育。
- 鼓勵家長抱抱嬰兒、用溫柔語調說話，即使嬰兒還在保溫箱裡，也可以進行「語音安撫」和「觸摸安撫」。
- 提供節奏感與預測性（幫助建立安全感）：盡可能讓照顧模式有一定的規律性，例如固定的餵食時間、白天與夜晚的光線調節。
- 減少突如其來的刺激，避免突然的聲音、強光，減少無預警的抱起或放下動作。
- 重視心理支持：照顧者本身的情緒狀態會影響嬰兒發育，因此給予家長足夠的支持（例如心理諮商、支持團體、衛教資源），也是促進嬰兒大腦健康的重要一環。
對照顧者的總結性提醒：早期的「被看見」、「被回應」、「被安撫」，對大腦的發育有著深遠的影響。
這不只是心理學的溫情訴求，而是有科學數據支持的發展需求。簡單來說，「多抱抱、多說話、多微笑」就是最簡單也是最強大的大腦建構法則。
我的經驗與這些科學發現有什麼交集？
雖然我是足月出生，但我經歷的「忽略型剝奪」和早產兒的「過度刺激型壓力」，其實都屬於一種非典型的早期環境，對大腦發育都可能造成深遠影響。從這篇論文的角度來看，我可以這樣理解自己的焦慮與過度依附傾向：
因為小時候長時間缺乏擁抱、語言和眼神接觸，可能讓我的海馬迴某些區域（特別是CA1、CA2）的髓鞘化發育延後，這使我在面對壓力時，無法有效地「冷靜下來」。
這造成我長大以後容易焦慮和極度怕黑，而這些表現其實是我的大腦在提醒我：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在黑暗裡等待，卻沒有人來抱我。
過度依附，則是對「被看見」和「被需要」的強烈渴望，是早年被忽略的空白所留下的痕跡。
不只是人，動物也會受影響
我們曾經養過一隻極度害怕孤單的貓。牠出生在一棟房子的天花板夾層，因為太喜歡亂跑，結果掉進牆壁的夾層中。
那陣子我們去那裡（樓下是小七），都會聽到牠在慘叫。如此過了幾天，就在我們開始覺得牠可能會性命不保的時候，小七的店員鑽進夾層裡，用飼料引誘、成功把牠弄出來。
因為牠是一隻白腳黑貓，我們覺得應該不容易找到領養人，就把牠帶回去了。
剛開始的時候，牠只要一看到人就喵喵叫個不停，真的是可以喵到天荒地老。
後來發現我們不會消失，牠不喵了，但是牠非常喜歡有人關注牠。哪怕是只看牠一眼，牠也會馬上過來，一副24小時待命的樣子。
所以，剛出生或出生不久時候的經驗，真的會跟一輩子。
我們能做什麼？對這類經驗的思考與行動
認識到這些並不是為了責怪誰，而是為了理解自己。理解能幫助我們放下，並且開始尋找治癒自己的方法：
給自己更多溫柔的照顧：透過心理治療、正念練習、自我安撫的練習，重新建立安全感。
擁抱那個曾經孤單的小孩：在心裡對他說：「我現在長大了，我可以照顧自己了。」
重新學習建立關係：從安全的友誼開始，練習健康的界線與信任感。
這個研究，幫助我理解了自己的問題在生理上的一些可能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它提醒我：我們都需要被看見、被回應、被擁抱。
如果你也有過類似的經驗，請記得：你不是一個人在黑暗中等待的孩子，你是那個已經長大，現在有能力點亮燈光、照亮黑暗的人。
讓我們一起，慢慢學會溫柔地看待過去的傷口，並且溫柔地擁抱那個曾經在黑暗中等待、無助地捏緊拳頭的自己。
圖片作者：ChatGPT
參考文獻：
Nichols, E.S., Karat, B.G., Grace, M. et al. Early life stress impairs hippocampal subfield myelination. Commun Biol 8, 785 (2025). https://doi.org/10.1038/s42003-025-08165-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