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一說話就被理解,有些人要用盡全力才不被誤會。而我們——那些神經結構與主流不同的人——連呼吸都有時像是一種「違規」。
成長的路上,我們走得並不直,也不快。不是因為不想,而是我們的腦與這個世界的預設邏輯不合拍。像一部語言版本錯誤的導航軟體,身處中文世界,卻只能以二進位接收訊息。
那是一個還不懂什麼是「神經多樣性」的時代。我是1989年出生的,自小在台灣教育系統中摸索而行。那時的學校沒有特殊需求的專業人員,更沒有針對不同學習風格的理解與彈性。我記得,那些被我視為自然反應的困難——害怕突發改變、沉迷固定興趣、無法解讀眼神暗示——都被貼上「態度差」、「不懂規矩」、「有問題」的標籤。老師罵我不合群,同學笑我怪。連我自己,也曾懷疑:是不是我真的壞?是不是我天生就是個錯誤?其實不是。只是這個社會不習慣我們這樣的存在。
我們不是沒有情緒,而是我們的情緒來得太快、太深,無法用「正常」速度消化;我們不是不講道理,而是社會的「潛規則」從沒寫下來給我們讀懂;我們不是不能努力,而是我們的努力不像別人那麼安靜、那麼「會演」。
那些年,我在學校裡被規訓,在家庭裡被比較,在職場中被否定。有一次我只是說想找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主管卻冷笑問我:「你想自己當老闆嗎?」那句話像一根釘子,把我釘在「你就是不適任」的十字架上。
但我不是不適任。我只是需要一個不那麼嘈雜、不那麼殘酷、能容納我的節奏與真誠的空間。
我曾以為這世界不可能改變。但當我開始理解:我的「不同」不是錯誤,而是一種存在方式,我便開始有了說話的勇氣。我開始寫,開始畫,開始用那些不被課本承認的方式創造出屬於我的宇宙。有時我創造外星種族,有時我設計一整套非線性歷史架構,有時我只是畫出心中那隻看起來像鳥又像人的角色──那就是我,我的真實,我的聲音。
你知道嗎?我們不是不會想像。我們只是想像的方式與你們不同。我們喜歡細節,擅長構造系統,用模式和邏輯架起情感的橋梁。我們的想像力,不一定說得出「如果我是你」,但可以說出「如果這個世界由八種溫度組成,它的社會秩序會怎麼運作」。
你們說這是怪胎。但我說,這是我們獨有的創造性。只是這個世界還不懂得欣賞而已。
我們的人生從來不是在「擁有特權」,而是在爭取一種最基本的理解。請不要再說我們找藉口,不要再說我們應該「堅強一點」、「彈性一點」、「正常一點」。那些說法看似善意,其實是一種壓迫的變形。
你會責怪一個花粉過敏的人打噴嚏嗎?不會。但你卻責怪我們在壓力下說錯話、錯過死線、逃避社交。那不是不努力,那是神經的過敏反應——我們的心,一直都在過敏中求生。
我們不是不努力,我們只是「努力得不一樣」。
我希望有一天,學校不再用一套規則衡量所有人;職場不再用「適應力」當成唯一美德;社會不再只相信「你看起來沒事,所以你一定行得通」。
我希望有一天,當我說「我需要一點時間」,不是被誤解為懶惰,而是被理解為:那是我在與這個世界努力對齊的方式。
而那時的我,終於可以不用每天演戲,只要做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