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速寫這件事,東方跟西方還真有一點差別。這差別不只是畫面上留多少空白,更像是一種看東西的方法。
西方那邊,尤其是歐洲那些 Urban Sketchers,習慣是帶著一本速寫本、一支鋼筆,就到哪畫到哪。找個教堂門口、河堤邊、老房子前的台階,坐下來,先喝口咖啡,再慢慢拉線條。他們不急著把畫面填滿,反而會讓紙上的空白跟墨線對話,一塊牆畫一半,旁邊就寫兩句字:今天幾點幾分,天氣幾度,河面有沒有風。剩下的,留給回頭再看的人。
反而是我們這邊,很多人學的是工整的素描、完整的水彩寫生,練就的就是一筆筆去補細節。老屋子一定要把磚牆數清楚,騎樓一定要畫到柱子跟天花板一條都不漏。連招牌的字、電線桿上纏著幾圈電線,都要給它補進去,畫完才覺得安心。大概是10年前吧!我自己一開始也差不多是這樣,剛畫速寫的時候,還是學生,背著速寫本跑去華山、北門、大稻埕,一畫就想畫滿。那時候覺得,畫完一整頁,才像有帶回什麼東西。
後來有一年去法國,參加卡爾卡松(Carcassonne )當地的速寫活動,才發現人家不是這樣玩。那天早上我和法國畫家約在卡爾卡松新城區廣場前,旁邊就是雕像和噴泉,我們選了一間剛開門的咖啡店。那個法國朋友只畫了一半雕像一半桌前的咖啡、剩下的就空著,就在旁邊寫了幾行字,還用箭頭標註「隔壁店咖啡太貴」。
我那時候還問他:「不畫滿嗎?」
他就笑一笑:「不需要,我回家翻開看,就記得當時的噴泉和咖啡有多貴,就夠了。」
那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速寫不是作業,不是交一張完整的考卷。而是把當下抓住,畫面有時候滿,有時候空,剛剛好就好。
後來我回台北畫,也慢慢學著放掉「要畫完」的壓力。像有時候在士林官邸外面蹲著畫牆,畫到一半風一吹,剛好有個阿嬤騎腳踏車經過,影子在牆上掃過去。我有時候就只畫到牆角,剩下的留一點筆記:那天有風吹過、有影子掠過,沒有人知道那影子是什麼樣,但翻到那頁,我自己知道。
這幾年有時候帶學生、帶朋友一起去旅行速寫,最常被問的就是:「老師,我要不要把它畫完?」
我會說:「看你想要(帶走)什麼。」
有些人就是喜歡滿滿當當,細節畫進去也很療癒;有些人就是只要一筆線、一塊色,一個小字,就夠了。
有時候差別就在這裡——
西方很多人把速寫當作一種現場的日記,空白就是空氣、呼吸的縫隙。
我們這邊,很多人會把速寫當成一張漂亮的成品,畫到沒有留白才算完成。
也沒什麼對錯,都是畫,只是想留下來的是什麼不一樣而已。
這幾年看過那麼多街角跟屋瓦,我現在反而覺得,速寫最好的樣子是那一點點留白。
有些空白,會在別人眼裡是沒畫完,可是對自己來說,是把那天的風、那條巷弄的味道,留了一點藏在紙背後。
下次你也可以試試看,畫到一半不要急著補,放下筆,走遠一點,再翻回來看,那空白會自己跟你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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