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絲汀長大的家並不完美，控制慾極強的亞洲級父母，苛刻的填鴨教育，她全都承擔下來了，並且做得比任何孩子都還要完美。唯一的問題就是，上天在她的人生裡重重地畫下一撇。
ALS漸凍人症，悄無聲息地從她的身體裡爆發開來，最後她成為現在必須終生仰賴人工智慧外骨骼輪椅的模樣。
「是一份司法文件。」克莉絲汀看著，無人機遞來一份牛皮紙袋，在這AI、無人機和機器人漫天飛舞的時代，司法公文大概是公家機關僅存紙張文件通知了。奈森見狀立刻上前護著妻子：「克莉絲汀，可以不要理它，這是認罪協商，純粹是偷懶的檢察官跟被告的交換條件。罪犯燒毀你的書庫還有公寓，並且對其它人造成危害。」
「沒錯，但是他們還是我的父母，雖然我已經與他們沒有任何關聯。」克莉絲汀讓機械手臂揭開公文袋，開始閱讀其內容，原本面無表情，但她卻像是被勾起好奇心一樣，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被告律師向檢察官提出「認罪協商」並且願意啟動「認罪協商心理評估系統」用來評估委託人心理衡量狀態。
克莉絲汀的父母在之前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使用無人機縱火燒毀克莉絲汀獨居的公寓，並且殃及到其他鄰居，還有她作為愛書人象徵的機械書庫。法院會寄送公文給她就表示，她的父母已經跟其他被害的鄰居達成某種程度的協議，現在輪到她了。
「認罪協商心理評估系統」是由一連串無法被肉眼捕捉的數據流組成的。它代表著這個AI時代最新的司法理念，將複雜的人心轉化為冰冷精確的數字。它的設計者原本抱持著理想主義的願景，希望它能像古代的測謊儀一樣，透過分析人類心理如何反應到生理數據上的弱點，來區分到底誰是真正悔罪，還是純粹為了法律交易而認罪。
這套系統將悔過的行為，像化學實驗般進行量化。當被告面對這個系統時，他們的每一次心跳加速、每一個微小的瞳孔擴張、每一次試圖掩飾的語氣顫抖，都會被無聲地記錄下來。這些數據點，被輸入到一個複雜的演算法中，與已知的欺騙與誠實模式進行比對。
在這個過程裡，沒有法官的主觀偏見，沒有陪審團的情緒干擾。有的，只是無情的光譜分析與行為量化。法官最終收到的報告，只是一個介於 0 到 100 之間的「悔過指數」，以及一份簡短的技術說明。
然而，克莉絲汀對此嗤之以鼻。在她的眼中，這不過是在西元時代的法律交易中，又疊床架屋了一個需要AI評估的過程。她清楚地知道，人類的律師們已經把這套機制玩得非常清楚了。他們可以透過一些心理引導、轉移注意力，甚至是刻意激發某些情感反應，來製造出完美的生理數據，讓這一套原本號稱公正的AI評估，又一次淪為法律交易的籌碼。
「看來有些東西值得這一趟。」克莉絲汀說。
「你有什麼把握嗎？」奈森好奇地問。
克莉絲汀拿出另外一個信封，其上有一個古老的鋼印戳記，「這都要感謝蘭開斯特大公第一高中，在某些事情上，還是堅持傳統。」
法官德倫·凱爾斯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他的全象投影身著法袍，莊嚴地坐在虛擬審判席上。在他面前的，是四道獨立的光幕。一個藍色的立方體，也就是這次被告提出認罪協商中的所啟用系統AI「認罪協商心理評估系統」；另兩道，是雷文斯克羅夫特先生以及其夫人，他們分別從監獄通信室傳來的影像，周圍是灰色的、冰冷的牆壁；最後一道，則是從克莉絲汀家中傳來的畫面，她坐在輪椅上，表情平靜得像一尊雕塑。
「認罪協商心理評估系統」的啟動，本身就是一場無聲的電子儀式。AI的光芒閃爍著，數百個像是蜂鳥的無人機圍繞著罪犯周圍運作，記錄著他們每一個細微的生理變化。
經過一些簡單的法庭程序宣讀之後，「認罪協商心理評估系統」開始了他的運作。「請描述你對縱火行為的感受。」AI平靜地發問。雷文斯克羅夫特先生以及其夫人，按照律師的指導，表演著他們的「悔過」。他的語氣充滿了顫抖，眼中似乎含著淚光，身體的每一個反應都在試圖傳達出懊悔的情感。在AI的數據流中，這些數據完美地符合「真心悔過」的指標。
接著，AI的光幕轉向克莉絲汀。「受害者，請你描述你對被告悔過的感受。」但克莉絲汀沒有說話。她面無表情，利用一段很長時間的沉默，不發一語地等待時間結束。AI系統發出一個提示音，顯示「受害者數據收集失敗」。這個數據缺失，在它看來，只是影響了報告的完整性，但不足以終止評估。
就在AI準備完成最終報告時，「法官大人，我有一份文件，需要提交。」克莉絲汀的聲音響起，他讓輪椅的機械手臂將一張信封拆開，自己看了一下之後放在桌上，無人機靠了過來將克莉絲汀提到的文件實體掃描了一下，然後投影到了所有人的光幕上。
那是一張成績單。克莉絲汀的弟弟，亞伯拉罕在第一次期中考結束之後寄發的成績單。因為克莉絲汀的弟弟尚未成年，所以學校理所當然地將成績單寄到了姊姊家。
雷文斯克羅夫特夫婦兩人的目光被那張紙吸引了過去，他臉上那種刻意裝出來的「悔過」表情瞬間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抑制的狂喜。
「看！他成功了，做到了！亞伯拉罕的成績！滿分！我的天啊！全部滿分啊！親愛的！我還擔心亞伯沒有我們看著，到底成績還能不能維持！但是他，滿分啊！」他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進行認罪協商，臉上的喜悅是那麼的真實，以至於任何人都無法否認。另外一邊也看到了這個滿分且全學年排名第一的成績單，「喔！我看到了，不愧是我的乖兒子，好男孩，亞伯拉罕，滿分！全部都是滿分，校園排行榜第一！他是個好孩子，不同於他的姐姐那樣充滿叛逆！」
與此同時，AI系統陷入了混亂當中，它偵測到了被告真實的情感波動：興奮、驕傲，這些數據與他們之前營造的「悔過」數據完全矛盾。AI的程式碼沒有崩潰，它只是無法將這兩組完全衝突的數據整合為一個單一的「悔過指數」。
「唉。」法官德倫·凱爾斯嘆了口氣，揉了一下太陽穴之後關閉了犯人傳遞來的螢幕，他那充滿威嚴的臉上，流露出對人性的無奈與悲哀。然後他對著「認罪協商心理評估系統」AI發表評論，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自詡能將悔過量化，能將人心剖析成數據。但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女性憑著一張與案情無關的滿分成績，就將機械的自信打得落花流水！」
法官的目光掃過克莉絲汀那張漠然地神情，彷彿她才是這個法庭中真正手持天秤與劍的盲眼女神，隨後又回到了AI身上。
「愚蠢的演算法。」他憤怒地搖了搖頭，語氣中充滿了對這套系統的鄙視，「機器是無法理解人類的悲哀與喜悅，有時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這世上最深的罪惡，往往就是披著愛的外衣。」
「關於被告，一份與本案毫無關係的成績單，既然它在被告眼中，比任何法律都更為重要，那這次認罪協商就根本不是悔罪，這只是一場法律的鬧劇，而我不會允許這種鬧劇發生。」法官的語氣如同最終的判決，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因此，本庭宣布，駁回認罪協商。本案將按照正常法律程序進行審理。被告將在法庭上，為自己的行為，以及內心的真實，接受最終的審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