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五則短篇讓我不停反覆推敲「新神」會是什麼樣的信仰?從我的身份、我的年紀、這樣的我,來解讀邱常婷的《新神》一作,它暗示著取信「什麼」的教徒們,內心都有想要變化成那虛幻神祇的衝動。潛意識地,或毅然決然地,腦中總有到聲音引領著不安於現狀的信徒「神性化」成另一個有別以往的存在。那是超乎現實,多半只能被世俗眼光視為怪誕之意念。
面對邱常婷的文字,她是個能量很強大的創作者。也因為強烈如野火一發不可收拾,並不是那麼能輕易吸收故事欲傳達的訊息,多半是愕然地被毫不間斷,如浪潮般湧起的畫面感在在顛覆每一幕匯聚畢生創意所搭設出的場景,再不者,只能為追趕不上「少女陰道被母親的愛意填滿」、「藤條擊打在女體留下的紅痕與腥血」、「失去言語能力的神父無聲祝禱」等近乎快跳脫真實的際遇感到驚嘆。
終歸年紀相近,不免拿邱常婷與同世代作家進行比較。那對任何人皆是不公的,可又不禁好奇:同樣年代的我們,邱常婷是從哪裡掏取養分,長成這樣的自己?在《新神》裡,主述者都有類似的課題,共同揣著一份被權威給長年壓抑病變的沈悶。就好像一顆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外力施加的氣球,不是毀掉自己要不就是徹底排泄所有,徒留一身皺巴巴的皮囊任由風的引領隨之飄流。一個懸而未解的問題,我期待能從更多邱常婷的訪談及作品中找到答案。
《新神》體系下的角色間彼此是有微妙關聯的,他們被同樣一部電影吸引,介入同一艘鬧鬼的船隻,在這個被填滿異色的世界裡,人們不管意願如何,都將從「新」的信仰中成長成真正的自己,找到被遺失的我,步向毀滅,或是重生。
一個閱讀過程逐漸浮現的困惑使我自問:基於純粹的信仰即代表必須承擔對等懺悔嗎?在信仰之際,於神面前是不被容許藏有秘密的,不虔誠的心攤裸在全知的神祇面前,等同於孩子在大人面前捏造拙劣謊言,三兩下就被拆穿,只能不停的、反覆的因罪而愧疚,遷就於不明就理的壓力臣服著。信仰的不理性在這些角色間全然地體現,那是令人作嘔,逐漸膨脹的負面情緒,最後讓人無處躲藏。
書裡屢次出現的「河神之心」彷彿是沒有依歸者們的應許之地,無從遁逃於這人世間,在被污染的塵世中拚命且不回頭地奔馳。追尋者們都是醜陋的,卻也是令人疼惜的。每個角色即是社會縮影的任何一個誰,可能是你、是我,當我們綜觀地欣賞這些故事時,好像可以從角色流露的無助中,看見熟悉,根本就是某個曾經的自己。我喜歡新神的概念:在找不到真正的自己是誰之前,我不想遵循既有傳統的信仰,那些耳熟能詳卻無法與我產生共鳴的神祉們,我想要的是微小,正在累積神力將其形象具體化的「新神們」,祂們反而可以回應我的祈求;但我是那麼地對《新神》這個故事感到作嘔,太血淋淋了,我暫時不想再把自己置身於邱常婷的世界裡,我會因為恐懼而迷失了方向,迷失關於自己誰的汪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