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一個處處簡體字的地方,對我們這種中文系出身的人還真不習慣。即使先前讀過不少簡體書,算得上「識字」,但有些簡體字入眼的時候,還是覺得怪。比如說,爸爸,您看到「萝卜」想到什麼?或是說您會怎麼念呢?
女兒會念成「夢卜」,可又想:哪來這麼怪的東西?接著才會恍然大悟:是「蘿蔔」啦。這東西在市場看得到,在食堂也看得到。前者擺的是新鮮蘿蔔,從地裡採摘出來的,還裹著一身土;後者看不見,因為切碎了包在水餃裡,只看得到標價牌上寫的。
每天必看的怪字還有「宾」。四號樓宿舍的一到三樓住的是男生,四層以上全是女生,所以往四樓的樓梯轉角會標示:「男宾谢绝入内」。「宾」就是「賓」。不過爸爸,您這下比出高下了沒?看到「賓」就想到奉為上賓,多尊貴哪!可「宾」哩,屋簷底下站著一個兵,得受風吹雨淋,可憐巴巴的!
先前學生在週記上寫簡體字,我通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看到某個字我就冒火:「爱」。簡體的「爱」哪是愛?根本沒「心」,少了心的愛還可能是真愛嗎?那只剩下一張嘴啦!
還有怪得不得了的字:「圣」。我第一次看到,心想,那是「怪」嗎?才怪!它是「聖」。把神「聖」整成這樣,那才叫怪力亂神哩!還有一個努力辨認了許久,最後才很不甘願地承認它正身的字:「叶」。這字繁體中文就有,念作「協」,古詩講究韻腳和諧,有專業術語叫「叶韻」。結果它變成「葉」的簡體字。這種「茶叶」泡出來的茶湯感覺就不大可口。
怪怪的簡體字還有「币」,您猜這是什麼?是「幣」哪!這錢幣一副很薄,很不值錢的樣子,「新台幣」以後乾脆寫作「新台币」算了。「压抑」,少了沈甸甸的內容物之後,壓力頓減,感覺似乎就沒那麼「壓抑」了,倒還不錯。還有「什么」,臺灣人鐵定會念成「十妖」──「什麼」?變成十妖可就太離譜了。還有「飞」,哎呀,少了一隻翅膀還「飛」得起來嗎?折了翼可就對付不了地心引力了。或是像「跃」,簡體的「躍」字給人一種大不祥的感覺,好像奮力一跳之後,就會「夭」折,小命從此不保……
可也有好玩的簡體字喔!「卫」,看上去就是一個人直挺挺地站著,似乎是在規規矩矩地站崗。沒錯,這個字就是衛兵的「衛」啦。一「个」人,就是一「個」人,這字不錯,看上去就是身形清瘦,基本上反映了北京胖子很少的現象。說到胖子,爸爸,北大校園很有趣,人瘦貓肥。我們宿舍外頭至少有四隻胖貓咪,有事沒事就拉長身子趴在宿舍庭院曬太陽,或者,趁樓長不注意的時候溜進來玩耍。
還有幾個長得挺像,常常讓我愣上半晌才能確認的字:韦、专、书。這幾個字全來自行書或草書,換成正楷就是韋、專、書。所以囉,辨認不易的根本因由,就是女兒書法根柢不好,才會產生如是的困擾。說來說去,老祖宗說的果然不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兩岸雖說同文同種,對岸的簡體多少造成文化斷層的遺憾。先前有臺灣老師帶隊到大陸交流,兩岸人馬在大名鼎鼎的古跡勝地會合,只會認簡體字的大陸學生看不懂古碑的繁體,還得仰賴臺灣學生辨識。可接下來就有趣了,認清本尊之後的大陸學生馬上對著文章發表高見,臺灣學生只有晾在一旁的分兒。
兩岸分治久了,除了繁體簡體的問題,還有發音,大陸的四聲和臺灣的不大一樣。臺灣有些二聲的字,這裡習慣念成一聲。最流行的社交軟體「微信」念成「威信」。小君在北京的親戚大叔、二叔、三叔,我在三叔家見過前面兩位,都是鐵錚錚的漢子,三嬸跟我介紹的時候,就說這是「大輸」、「二輸」。很好玩兒!可惜爸爸不在現場,這「可惜」,要念得像「可西」。班上幾位美女(是真的美女,不是一般稱謂用的那種美女),一位叫「姜帆」,念起來變成「姜番」,可人家是氣質美女哩,一點也不番;還有「朱薇」,聽著像「朱威」,很漂亮的女孩兒,偏偏有聽起來非常陽剛的名字。
說到陽剛,正是這裡的主流。臺灣把互有結盟關係的學校稱作「姊妹」校,這裡偏叫「兄弟」校。北大最有名的「兄弟」校(這是另一種用法了)要數隔著中關村北大街的清華大學。兩校少不了瑜亮情結,所以新生訓練時,北大的行政主管不時拿清華揶揄一番,說是美國前總統柯林頓到北大演講,那些爬在樹上、牆上聽的,全是清華來的!
陽剛氣的反映,不只在用語,還在說話的腔調。北京人說話特好聽,一般方言就未必。有些方言即使表達的內涵是非常友善的,聽在不懂的外人耳中仍像吵架,就像我的室友。男朋友到杭州出差後,小倆口每天透過電腦的視訊通話情話綿綿。我反正無處可逃,尤其晚上十一、二點,當然只能被迫收聽。明明聽到室友在說「想你」啦,「我愛你」啦,可音調超像吵架……
因為崇尚陽剛氣,所以臺灣的「拍賣」,到了這裡變「甩賣」,感覺非常用力,當然,也非常形象化。臺灣的「零碼」,這裡要說「斷碼」,血淋淋的,好像非砍不可,不見血不行。他們的「挑衅」,從文字的組成就感覺得到血腥味,真的是刀光血影的「挑釁」,很可怕哪!
日常用語還得學會說「沒事」,有人對你道謝,就回「沒事」。師兄小胡來過臺灣自由行,對臺灣印象超好,女兒只要一跟他道謝,他回的一定是「臺灣版」的「不會不會」,然後就咯咯笑個不停!爸爸還記得先前女兒曾說宿舍的衛生習慣不像博士級嗎?那畢竟還是少數,宿舍裡有文明份子主動在廁所或其他公共場所張貼告示,提醒大家「自覺」,意思就是自動自發或自重自愛。
北京人特愛說「驚呆」,有點像臺灣的「傻眼」。他們還喜歡說「靠譜」,意思是「可靠」,正好是「離譜」的對反。不過他們用的通常是否定句法,老說誰「特別不靠譜」。
我們班上就有不大「靠譜」的同學,不「點到」就不來上課。「點到」就是「點名」。有的則是來一堂課,發現老師沒有意思點名,一下課就立刻「撤」了。「撤」了就是「溜」了。
您可能會想:博士生還蹺課啊?是啊,只要是學生都有相同的行為模式。博士生也有上課玩手機的,跟中學生沒兩樣。別說博士生,女兒先前去進修,班上全是在職的老師。照理說,當過老師應該更能將心比心,所以上課會更專注、更有回應?錯了,有些老師一旦坐到台下去,跟學生完全一個樣兒,吃東西的,打盹兒的,講話的,還有偷偷寫其他科作業的,讓女兒大開眼界。想當然爾,這些老師站在臺上的時候,絕不允許學生逾越雷池。
可惜換了位子就換了腦袋。
「行」,今天報告就到這兒。這裡流行說「行!」「行」的發音要短促有力,依然是十分陽剛氣。女兒挺喜歡這個「行!」,很爽快很俐落,北方漢子的豪爽味兒特別濃厚。還有一個「好咧」,我最喜歡聽李中華老師講「好咧」,他一聲「好咧」,好像天底下的壞事瞬間掃得一乾二淨,人間只剩純真的美好。
好咧,敬祝爸爸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