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定流淌於身的惡
你無法忽視,有一種惡,穿越時空、超越種族,跳脫性別,自始至終都流在人的身上,那是與生俱來的,無法擺脫的,世俗但附有價值,從睜眼到閉眼與你形影不離,那是身為人的惡,遍布於你的血液中,你不得不承認。這是平庸的惡 (the banality of evil)。
問你一個問題
- 有什麼工作是要聽頂頭上司的安排,小從組長大至CEO呢?
可能許多工作都是。
可能過濾掉一些,但還是很多。
- 讓我把範圍縮小一下,在戰爭時,在戰場上,有沒有什麼工作不聽上級指揮就會背上罪刑的呢?
軍人,可能是唯一的答案。
倘若你是軍人
讓我們更沉浸在這個思考中。
你拿著步槍,戴著頭盔,身上穿著軍服,軍靴在戰場的泥淖中發出" 沙沙..沙沙..沙沙 "的規律聲音。你低身穿梭於鐵刺網和坑洞間,每顆子彈與你擦肩而過後就有同袍倒地。突然有一個人在砲彈炸出的坑洞中伏擊你,朝你開槍,你的頭盔被子彈打飛,在那千鈞一髮之際,你拉了槍栓慌亂中也朝對手射去。" 碰! ! " ~ 那塊金屬尖頭不偏不倚射穿了敵人的肺,你看著他跪倒在地,胸口帶著冒泡的血。
你開始懷疑,為什麼兩國的人民,素昧生平,卻要拿著武器互相廝殺? 他可能只是一個超商店員,你可能只是一個理髮師。在基於某些人的利益下,你保家衛國,但也將雙手染上鮮血。
好險,這只是一個想像出的情境,但我好奇你現在在想什麼呢? 我也很好奇,你會在士兵和軍官中做不同的選擇嗎? 或許不用一直拿著武器看著血光殺戮的場景會相對輕鬆? 那讓我們把視角換至軍官上吧。
你坐在辦公室裡,牆上掛著國旗。你看著成堆的文件擺在桌上,文件多到雜亂不堪,你看著這些文字和數字。那是每天向你彙報的傷亡人數、武器彈藥補給數量、上頭的作戰計畫、後勤補給、醫藥衛生供給需求、俘虜人數、目前的預算以及過去的花費、食物伙房需求、補給路線...。並且電話從沒停過30秒,你必須整理這些資訊並協助上頭在有限的資源下完成作戰目標,除此之外,你辦公桌前還有一張超大的戰場地圖,上面擺滿各種不同顏色和樣式的棋子,為了做好份內事,你還必須依靠兵推模擬確認自己的計劃是否可行。每天看著這些文件,上面的數字終究只是會變化的數字,例如這場戰役,早上死5000人,下午死3000人,不過後面還有10萬名士兵可以調用。而你要做的,就是把文件蓋上你的章,讓後面的官兵執行。你一天忙碌20小時,但與前線士兵不同的是: 他們袖口沾滿鮮血,你的袖口沾上一些藍色墨漬;他們只要聽命做事,你需要訂定命令;他們直接面對死亡,你是無形中推他們一把的人;但也可能因你的決策,保衛國土、保護人民。但不管如何,你的雙手依然沾滿無形的鮮血。
呼 ~ 此時此刻,你可以鬆口氣。因為這些想像只是為了鋪陳後續的故事,你不用真的參與其中。
6000000 : 1
1962年的今天(6/1),有一名軍官被處死,你不一定聽過他,但如果你是在二次大戰倖存的猶太人,會對他恨之入骨或聞聲色變。
艾希曼(Otto Adolf Eichmann),二戰納粹德國黨衛隊中校,對當時的人們來說,猶太種族滅殺的罪責需給他背上,因為他就是負責蓋章的那名軍官。
在紐倫堡大審判後,他潛逃出國,隱姓埋名。最終還是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最大的代價,我不會說該有的代價,因為600萬條人命,可能無法估算何謂" 該有 ",他最大的代價也只能是一條命。我不為誰辯護,但接下來請你仔細思考,這件事多麼荒謬。
在動盪不安的年代,剛戰敗的德國想要重振威風,突然跑出一個考不上藝術大學的人。他高舉手,告訴大家猶太人佔據了大部分的資源,德國需再站起,猶太種族只會阻擋德國站起的路。之後,砲彈幾響,子彈咻咻,艾希曼坐在椅上,他的工作是將資源分配給需要的單位,因此集中營不能人滿為患,只要蓋下章簽下名,那些猶太人就將倒臥沙坑。而那頂多也是數字的變化罷了。他不曾思考這是對是錯,他只是中校,也聽命做事。
我可談談我所見的,那些在明斯克的埋屍坑,或是海烏姆諾的滅絕營。但這些都是其他人的作為和要求。不是我下的命令,我只是經手處理這些文書工作。我們的戰爭是數字戰爭。
雖然我內心反對這種愚行。但在德國抗敵期間,我這種小人物也只能配合。
你看出來了嗎? 這是多麼荒謬之事。整場戰爭,沒有人真的想殺了人,那是上級的指令。長官要我們攻下那座山頭;長官要我們對這些戰俘開槍;長官要我們處置這些猶太人;長官要我命令下屬攻下那座山頭;長官要我命令下屬對這些戰俘開槍;長官要我命令下屬處置這些猶太人。
我不想當你們的代罪羔羊。你們稱我為" 最終方案策畫者 ",但這也只是你們給我的綽號。我讀過紐倫堡的審判,那些俗稱的納粹獵人,批評我缺席審判。但我寧可死,也不願他人來竄改我的歷史。
對於我的工作會導致什麼後果,我也一無所知。我只是巨大機器裡的小螺絲釘,埋頭工作罷了。我一天工作20小時,根本無法離開辦公桌,我的工作很簡單,拯救我所愛的國家不被摧毀。這和各個國家的軍人有什麼差別嗎?
不管我說什麼,民眾、律師和媒體,也只相信自己以為相信的事,來審判自認了解的那個我,而非此刻坐在法庭中,大眾眼前的我。戰時,大家都在執行長官的命令,你和那些長官能為此命令負責嗎? 但如果軍人不執行命令,戰爭能打贏嗎?
對艾希曼來說,審判是作秀,人們不願意相信他所經歷的種種,只看到滿滿的罪刑與該死的納粹。自負的檢察官、順服的法官,只想把無法發洩與推卸的怪事疊加於我身。大家都用輕浮的字眼形容骯髒的工作,而我親臨刑場,在面對這些猶太人被處決前幾分鐘,甚至要喝上幾口烈酒才不會當場暈倒。戰爭是資源的掠奪,我們全都是野獸,只是有些人牙齒比較大。
當年我曾試圖將猶太人送往他國,但願意收容的國家少之又少。在執行命令的同時,我也做了非屠殺的計畫,我也盡力嘗試各種方式將猶太人運出德國。我真想讓全世界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也要人們真的想聽。可是,人們只想看我受苦。
功過可以相抵嗎? 人命可以相抵嗎? 在戰火無情之前,誰能掌控一切? 工作有理想與抱負,靠著自己的拿手活獲得薪水的報酬。可能整場戰爭該死的只有策畫者,而那人在二戰期間可能根本沒上過前線開過槍,這場戰事的荒謬在於,大家都是機器中的小螺絲釘,沒有人" 真的 "殺了人,6年下來,加加減減,死了七千萬人。
" 惡 "可以相比嗎?
你覺得艾希曼邪惡嗎? 如果惡有單位,那或許可以比一比,就是因為惡沒有單位,所以艾希曼的惡與你我的惡相同。每個人都是社會運作的螺絲釘,你有想過自己可能也於無形中造惡嗎?
艾希曼不是惡魔,沒有犯罪紀錄、是好丈夫、好爸爸,他並非仇恨猶太人而屠殺之。他說道: " 我只是服從我的義務。 "。
他是個普通到不行的政府官員,他平凡到像郵局的郵差。可也是個笨蛋,他面對指令與要求,缺乏思考,只會執行。而盲目的執行命令,歸根究柢,他就是個雜耍的小丑,那讓人火大的愚蠢建立在盲目的、漫無目的地追求功名利祿。
反過來說,就是這種平庸的、沒有深度的惡性,讓人們變成只會做事的機器,欠缺思辨能力,只站在自身立場而不去為他人設想。
請問,這和現今社會多數的政客有什麼差別? 滔滔不絕的官話,背後毫無實質意義,就和審判中艾希曼的發言一樣。他不是缺乏道德觀,只是接受了上級施給的道德觀,因此,你也可以說這是" 無思想的惡 "。
The banality of evil
最後,我想提出一個思考,艾希曼雙手未沾血,謀殺相關罪責卻也並列在多條罪刑中。此時,我們可能要思考的是,他要為自己的罪刑服刑,但能因為世界整體的怒火施加予莫須有之罪嗎? 但受害者與被迫害者,他們的苦痛又有誰可以承擔? 或者說,該死的人死了,還能承擔什麼?
正義在哪? 公平在哪? 回過頭看社會現象,有些重疊之處在上演著," 最佳利益 "、" 我們與惡的距離 "、" 模仿犯 "、" 麻醉風暴 "......等,這些影視作品,不都一直在提醒我們,站在他人立場並保持批判的思維嗎?
惡的平庸性,可再去做深度的討論,今天甚至沒提到神義論、形上的惡、自然的、道德的惡、根本惡等等。這不是文章的目的,我只想做一個提出思考的人,這些問題可能也沒有標準答案,但最起碼也能為你增廣見聞。
邪惡是表象,抗拒邪惡只能從思考著手,不被日常中習以為常的觀點蒙蔽你的雙眼,當你越膚淺,越有可能屈就於邪惡。
擱置你以為的真相和真實,往往在越靠近時,越模糊不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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