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定居台灣後的第一本現代詩集,廖偉棠的《劫後書》有著重量級的表現。這裡的「重量級」不僅在數量上,詩作的深度也實實在在地開闢出一條新路,可視為當代詩人「文史轉譯」的寫作典範。
這類的寫作若要呈現出新氣象,必然不能只以單篇詩作觀察,必須要透過整本詩集或至少以「輯」為單位的系列作,才能全盤了解整體結構上的書寫策略;而要為過往的這類書寫分類,也許能從「時間」、「事件」、「人物」、「地點」似種方式來觀測。
▍時間:丁威仁《編年台北》
《編年台北》自1945每年擇一主題寫到2019,以年份為頁碼的設計頗有「翻讀歷史」之感。隨機選詩觀察,1947年的散文詩〈受難的腳印〉最後一段寫:「我把腳印藏在階梯,傾聽王白淵的吶喊,而後撿起裝箱,以時間作為封條的編號,寄給那些低頭沈思,自言自語的文青。」雖看似沉穩地意在諷刺,但最後卻落入了自身批判的對象,書寫策略值得商榷。
以時間為劃界的詩該如何不顯尷尬?廖偉棠給出了範例。「拓孤之地」不刻意強求每年一首,如此的編年書寫顯得游刃有餘;當中〈1964年,《新英文文法》第二版舉例〉和〈1974年,另一個廖偉棠〉雖然都「走險」地納入個人生命經驗,但兩詩無疑都是極為耐讀的傑作。
▍事件:阮文略《紙飛進火》
針對香港反送中運動,《紙飛進火》按事件的時序編排,搭配詩末作為副文本的「注」,讀來的當下感非常強烈。
〈遊行者〉最後一節寫:「若注定要走向黑霧裡/我們就此點亮/城市裡的每一盞燈、每一個人。」而詩之後的「注」寫:「二○一九年六月九日,一百萬人大遊行,揭開香港公民抗命的新章。」雖然詩作讀來振奮,但如此帶著希望的情緒是生產自當下、也僅能生產自當下的。若預知後事,想必寫不出這樣的詩。
特別的是,《紙飛進火》每首詩的題目都是「○○者」,詩集儼然是眾生相的展演,這樣的策略在廖偉棠「運動倒影」的組詩(擊劍者、游泳者、射箭者、揮拍者)也可見到。
▍人物:陳克華《寫給我62個男人的備忘錄》
這本詩集中的詩作,有副標題是「台灣風景」的〈致陳映真〉、副標題是「波特萊爾的煙斗」的〈致紀弦〉、副標題是「最後的少年」的〈寫給曹族的湯英伸〉等。從古聖先賢、宗教人物、文壇前輩到藝術創作者,無一不是陳克華筆下的對話對象。
舉例來說,陳克華的〈回答〉寫:「讓渴睡的得到一張眠床/讓前行的一支火把,跌倒的一個吻/讓想飛的擁有翅膀和遠方/讓受著痛的,一個回答。」回應了顧城同名的詩作。
這類與前人對話或互動的詩近年有所增加,如楊智傑《野狗與青空》、曹馭博《夜的大赦》與蕭宇翔《人該如何燒錄黑暗》都有一輯以人物為核心的嘗試,如此趨勢值得關注。
▍地點:辛金順《軌道上奔馳的時光》
針對地點書寫的「文史轉譯」有時難以和「地誌書寫」區分,讀讀地方文學獎的得獎詩作便不難理解。
不同於單篇得獎體,辛金順在「作家駐地制度」開始發展後就有許多作品出版,《軌道上奔馳的時光》以高雄捷運站為詩題、以路線為分輯,立意特殊。除此,他擔任「金門駐縣藝術家」寫成的《島.行走之詩》、進駐「南寧.文學家」的《光陰走過的南方》也是依循類似的模式。
當我們以詩嘗試「文史轉譯」時,實則在試圖「辨析文明的脈絡」。該如何讓文史材料不只是資料「堆疊」,而能真正在詩的文體「轉譯」?一切考驗著詩人的能耐。以上對應「編年體」、「紀事本末體」、「紀傳體」和「國別體」的四種方式,廖偉棠的《劫後書》不被任何一種框限,對於時空下的人事地物都有深度觀照。有了這本新的「典範」,期待往後的現代詩更精采的文史轉譯。